清明前一晚王小莉獨自在殯儀館加班。她調了幾個顏料。老人的淺膚色裝容裡應該加少許深紫色能突顯那個年齡段的滄桑,也不至於臉色慘白的讓人寒悚。年青人的臉頰處要抹上粉色胭脂,提亮膚色,也顯得精神。中年男人禿頂比較厲害,要粘上幾撮假發。王小莉在化妝間裡拿一群死人做試驗,正在興致上,此時電話鈴響。是王媽媽催小莉回家。
“小莉啊,你什麼時候回來?”
“媽,我在化妝呢,等會。”
“你個死小鬼,都要十二點了,跟著一群死人瞎折騰啥呢。”
“媽。你都罵我是死小鬼了,我不跟著死人跟誰吶。”
“好了好了,半夜三更的什麼死不死的,快回來,你不在啊,媽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哈,我又不是第一次加班,怎麼今天就念叨起了呢。媽,你該不會是做了什麼?哦,清明了呢,孤魂野鬼都該出沒了吧。”
“你這孩子,胡說啥呢。我可是你親媽,怎麼就一點不上心呢。”
“好好好,親媽,我馬上回家來陪你,哦,乖。”
小莉收拾好一堆化妝用具。替八具屍體臉上蓋好類似於面膜的棉柔紙。關了燈,走出陰森空洞的樓道。
從殯儀館出來已是夜裡十一點五十分。王小莉在十字路口,等著紅綠燈轉換過馬路。突然間,小莉感到後背一陣冰涼,一股寒氣穿透進整個身軀,讓她手腳僵硬,不禁打了個寒顫。“小妹妹”,身後有人拍了兩下小莉的肩膀,伴隨發出沙啞深沉的音調,像是從很冷遠的陰曹地府處傳來,但是這個人卻近在咫尺。小莉回頭,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瘸腿老伯,撐了根拐杖,右側面額頭像是受過傷,包了塊紗布。覺得眼熟,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哪裡見過。老伯看到小莉也頓感親切,神色興奮卻略顯慌張,一時間亂了方寸。
“請問老伯伯,有事麼?”
“哦,啊,小妹妹啊,我想打聽這個地方怎麼走?”說著,老伯就從兜裡拽出一張斑駁褶皺的紙頭來。
“這個地方啊,應該就在附近吧。但是我不確定具體怎麼走。老伯伯,那麼晚了,你這是回家麼?”
“哦,對,是啊,我到我女兒家裡去,但是我這年紀大了,方向感差,迷路了。小妹妹,你看能不能幫我一起找一下這個地方?”
小莉看他面善,想想一個老人家傷腦袋瘸胳膊也怪可憐的,便沒有推脫,“好吧,我們一起找。”
兩個人循著一個方向,來到幾幢老式公房前,門牌號是連著的,但唯獨沒有紙頭上老伯要去的那幢樓。
“老伯伯,你這個門牌號不會寫錯了吧?”
“不會的,是我女兒親自寫的,不會錯。”
“哦,那奇怪了,這幾幢樓都有,怎麼就缺這個號呢。”
老伯拉著小莉一瘸一拐在幾幢樓之間轉悠,突然在一幢木頭結構的兩層平房前叫了起來,“小莉,你看,是這裡,沒錯,總算是找到了。”
“小莉?老伯,你怎麼會知道我叫小莉?”
“啊?哦,你叫小莉啊小妹妹,真巧,我女兒也是這個名,你看我這不思女心切了嘛。”
“哦這樣啊,你女兒也叫小莉,呵呵,是蠻巧的。”
小莉打量這幢屋子,簡陋陳舊,好像一座茅房,門牌號像是手工寫上的。和周圍的房屋格調格格不入。
“老伯,你女兒住這裡?”小莉覺得這幢樓造的古怪。
“是啊,小莉,來,進屋坐坐。”
窄小的木質樓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搖搖擺擺,小莉一直盯著腳底下,擔心一腳踏空了會摔下去。她從樓梯的間隔縫隙裡望下去,有一堆白花花的類似於人骨頭的白骨,在夜色裡泛出刺眼的光來。小莉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再看,卻倏忽不見。
老伯把小莉領進屋子來。房子不大,雜亂,而且有一股像是屍體嚴重腐爛發出的惡臭。小莉注意到台子上的一張照片,咦?這張照片怎麼跟我家裡的那麼像?小莉暗自納悶。這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的小姑娘大約七、八歲的樣子。小莉家裡也有一張這樣的照片,只不過是彩色的。這張黑白的看起來像是遺像,上面還濺有幹紅色的血漬。
“哦,這是我女兒小莉。你們長得還真像。”
“哦,是吧。啊,伯伯,太晚了,我想該回去了。”小莉沒有繼續打探關於那個小莉的事情,她看起來不像住在這裡。
“好吧,孩子,早點回去吧。否則你父母該擔心了。哦,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麼的呀?”
“我爸早死了。我跟著我媽過。”
“哎,苦命的孩子。那你媽對你還好吧?”
“恩,挺好。伯伯,我真該走了,我媽還一個人在家呢。改天有空我來看你。”小莉說著就走出來,下樓梯的時候又看到底下那堆白骨。
小莉加快腳步趕緊往家裡趕,看了下手錶是一點。那個親娘不知道要擔心成什麼樣子了。
“哎喲,小莉啊,你去哪裡拉,這年頭少女殺手那麼猖狂,就你膽大,不要命拉。”王媽媽急的發火了。
“對不起啊,媽,我剛想走的時候,突然有個靈感閃現,是不是可以用橡膠粘在少了一塊額骨的死人臉上,靈感來了就試驗了嘛,所以就忘了時間了。”小莉沒有把剛才遇見老伯的事告訴媽媽。
洗洗就上床了,此時身邊的親娘已經打起了呼嚕。可小莉她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那個瘸腿老伯,那幢房子,那張相片,那堆白骨,剛才經歷的時候也沒多大害怕,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這事情詭異蹊蹺得很。怎麼會覺得他眼熟呢?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報紙翻起來。“少女殺手神秘再現,又一無辜少女慘死垃圾桶”頭版頭條觸目驚心,激活起小莉疑問的神經。少女殺手,少女殺手,少女殺手,小莉喃喃自語,略有所悟。
三個月前在這個小鎮上驚現少女殺手,專殺那些沒爹或者沒娘或者乾脆沒爹沒娘的小姑娘,殺人手法和目的不祥,女孩子的死相也是相當奇怪,沒有屍首,不見血,就是一堆白骨,有的完整可見人形骷髏的樣子,有的是一節節的骨關節,有的乾脆就是白色骨粉,被堆砌在一個破舊的垃圾桶裡。一系列的殺人行為,包括殺人凶手的體貌特徵至今是個謎團。警方能做的就是定期公布一些個死亡數據。
“媽,快起來快起來。”少女殺手似乎是讓小莉又一次靈感閃現,急忙叫醒親娘。
“你這孩子,咋的拉,一驚一咋的。”迷糊著被小莉從被窩裡拖起來。
“媽,爸到底是怎麼死的?”
“你問這幹啥呢。意外被車撞死的,還能咋死啊。”
“可人家怎麼都說我爸是被害死的呀,是蓄意,根本不是意外。”
“你這孩子到底怎麼搞的,是相信人家還是相信你親娘啊。”
“媽,我都十八了,不小了。其實我都看見我爸死時候的樣子了。你也不用瞞我。”
“那死鬼都死了十年了。怎麼還念叨,有完沒完啊。”
是啊,一個死人怎麼可能殺人呢。爸爸不會是少女殺手的。小莉似乎在見縫插針尋找措辭打消那個可怕的念頭。“媽,他是不是我親爸啊。”
親娘此時沉默。“小莉啊,他是你親爸。”
“算了,媽,睡吧。”小莉不忍心再去逼問。
虎毒不食子,難道?
關於小莉她爸的死,十年前在他們那一帶是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小莉那時候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但也能聽懂些。有人說小莉她爸是被小莉她媽的姘婦推下樓謀害死的。有的說是他們三個在爭執的時候,小莉他爸自覺心愛已去,便從高空跳落當場氣絕身亡,是自殺的。還有人傳,是她爸不放心小莉以後跟著這麼一對姦夫淫婦生活,所以就抱著小莉的一張相片滿足般的自絕。總之,各種關於小莉她爸死的傳聞都能自圓其說。
小莉還清楚記得她爸死時的樣子,即便已經過去了十年。那是四月四日,這個日子確實不太吉利。小莉放學回家,看到好大一群人圍著他們家樓下那塊空地,之後有110警車和120救護車到場。她爸雙手張開,呈癩蛤蟆狀趴在地上,一看死樣就是從樓上墜落,衝擊太大,臉孔右側面猛貼地面,額骨被撞出個大窟窿,血泊一片,凄慘悲壯得很,黃色粘稠的腦漿也順著地面的紋路蔓延開來。最摔得奇特的是下身,兩條腿與上身支離開來,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手裡還拽著一張小莉的照片,已是血跡斑斑。鄰居大叔緊緊拉著欲要撲上屍體的小莉,這孩子,真作孽哦,不過幸好回來得晚,要是早一步說不定就真被她爸拉著一起跳下來了。小莉啊,你算是逃過一劫。大家七嘴八舌。
因為死樣太醜陋血腥,傷胳膊少腿的也拼不全,所以小莉她爸沒開追悼會,當時就拉到火葬場草草火化掉了。骨灰也沒人管,也沒有買墳墓,一直就寄存在火葬場裡。簡直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直到去年底火葬場要搬家,清理了一批長期以來無人認領的骨灰,也不知道是怎麼個清理法。有人說是被撒入大海了,有人說是被倒進了垃圾桶。
小莉折騰了一宿,回想來回想去,似乎是隱隱約約想透徹了,又模模糊糊解釋不明白。不知不覺天色漸亮,起床,上班。
殯儀館的化妝間裡又被推進一具屍體。老伯伯?小莉撩開白布不禁叫了起來。這是一具上身和下身分離的死屍,臉的右側額骨有一個大洞。小莉從他身上搜到那張黑白的據老伯伯說是他女兒名叫小莉的照片。
小莉趕忙跑出殯儀館,來到昨晚和老伯一起去的那幢房子,那裡根本就沒有那個門牌號的房子,而是一個破舊的垃圾桶。小莉探出腦袋朝垃圾桶裡張望。普普通通,也沒有什麼白骨,就是個垃圾桶。但有幾頁髒兮兮的密密麻麻寫滿血字的紙頭引起了小莉的注意。
12月23日,今天我殺了第一個小姑娘,確切的說,是我帶她步入天堂。她是個孤兒,孤苦伶仃的活著真是一種罪惡。我向她問路,希望她回過頭來的那一剎那,那張臉是我熟悉的,但可惜。
4月5日,今天我見到小莉了。在我連續殺了近50個姑娘之後,總算是找到了我的小莉。她很有愛心也很單純,沒有因為單親而扭曲個性。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我把他留在人間,希望她好好的過。
小莉用一塊和皮膚近色的橡膠填補上了屍體右側額頭上的大洞,用兩根竹竿把屍體的上身和兩條腿串起,再用一根彎了弧度的塑料牙線把屍體的嘴巴撐開,撐起兩個酒窩,做出一個微笑的樣子。
小莉是一位遺體美容師,她的職責就是讓千奇百怪的死相,經她的細心裝扮之後,展現靜態下的神采飛揚。死去的人怎麼會去在乎自己死時的樣貌呢,但至少讓活人看起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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