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愛你

我是一種毒。我的名字叫孔雀。如果品嘗了我，見血封喉。
　　 那一年，我轉世來到凡塵。這裡的人們都瘋狂的迷戀尋寶淘金。我覺得他們甚為可笑，可我不能笑，因為我的主人不允許。我每天要在宮廷的後花園裡侍奉主人沐浴，把新鮮的玫瑰花鋪滿溢著溫泉的池子。除去主人如雲一般輕暖的衣裳，扶她步進水裡。
　　 她很美，是王上寵幸的女人，只是她從來不笑，也不許任何人在她面前高興。我大部分的語言只有一個字---是。
　　 但這不防礙我理性的看到這群道貌岸然的人自欺欺人。我喜歡笑。一次趁沒人，我對著水中的倒影笑。那一瞬間我見到一種如毒的媚惑，但我並不覺得著有什麼錯。
　　 主人喜歡出遊。一日，王上興致很好，主人帶上我和王上一起去宮廷外打獵。順路王上召見一位勇臣，詢問他去尋寶藏的準備做的如何。他說明日便可起程，王上很高興，祝他馬到成功。其實他們要尋的那批寶藏已經被世人尋了很多年，只是一無所獲的人仍然不甘願。
　　我不禁打量起他，他的戰袍在風中飛舞，身上堅實的肌腱線條分明，膚色不似我們這樣白，有些宗黃色，在陽光下健康的閃著金屬般的光澤。他有一頭濃密的天然卷髮，明亮的大眼睛裡透著智慧的光，豐滿的嘴脣，在講話時顯得很性感。
　　我忽然感到陽光強烈的照射著我，他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不敢正視他。我一時支持不住，原地的搖晃了幾下，沒有跌倒。
　　主人和王上都沒有注意到我的舉動，他們還在興高采烈的談論關於寶藏的話題。但站在對面的他被我的舉動吸引了，他的視線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幾秒或者更長，我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勇氣，竟然想對他笑，我就笑了。
　　他的表情象是被鎮在那裡，目光分明顯得慌亂。主人感覺到了什麼，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尋視，出乎意料的看見我深深的笑意，頓時勃然大怒。我竟敢觸犯她親自規定的禁忌。主人下令將我處死。
　　幾個侍從過來拉住我的衣服和手臂朝山腳下拖。我木然的不懂掙扎，也沒有發出求救，我只是順從的隨他們走。
　　 我看著他，一直看著，他不忍的盯著我，忽然他上前嚴肅的和王上說著什麼。王上和主人簡單的商量了幾句，就有人跑來，說我被下令赦免了，但我現在要跟隨新主人出征，我的新主人就是他。
　　我滿心歡喜的和他出海，朝著古老的所羅門王國遺跡駛去。據說那裡的寶藏叫“所羅門財寶”，幾個世紀以來，從巴比倫王國的國王開始就一直有人不斷的為了那批巨大的寶藏前往，沒有人知道下落。
　　我是知道這批寶藏的人。以為內這些俗世裡的名利在我這樣的小妖女眼裡沒什麼了不起。我一心想幫他找到寶藏以後，說服他遠走高飛。
　　可我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裡他身上流著血，黑色的血。像是中了孔雀毒。我驚叫著翻身起來。
　　海上的月亮摻白色，在海面上撒下一片磷光。
　　我無法入睡，赤著腳跑到甲板上。
　　你做噩夢了嗎？他忽然出現。
　　我的心跳劇烈起來。我沒有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
　　孔雀。我怯生生的說。
　　孔雀？他的脣溫柔的喚著，很美的名字。
　　主人，我可以幫你找到寶藏。我認真的說。
　　他的手拂上我的發端。是嗎？我相信你。說完他溫和的笑了。
　　可我有要求。
　　是什麼？他好奇的看著我。
　　請你答應我，不要再回到王上的身邊，他有天會殺了你。
　　哈哈，他大笑起來。孔雀，這裡如果有第三個人聽見，你又要被下令處死了。你這個可憐多事的小女孩。
　　不，是真的。我忍不住喊起來。還有，請不要愛上我。我為自己說出這番話感到不要意思。
　　哦？他深深的注視著我。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可我已經愛上你了。怎麼辦？
　　他的脣貼上來，那麼柔軟，我不禁回應著他的吻。
　　不！我最終還是推開他，我會害了你的。
　　他的呼吸在我耳邊漸漸沉重。是嗎？那就讓我們試試吧。他一把抱起我，朝船底走去，象是抱一片輕盈的花瓣。我仰起頭，我的英雄，你如霧的目光有多麼的撩動我的心你知道嗎？可我不能愛你呀。我伸出手輕拂在他俊美的臉上，淚水落了下來。
　　尋找寶藏的旅途在我的暗中指點下變得容易。可我心一天天的沉淪下去。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可我是知道結局的。
　　他帶領著士兵賣力的挖掘寶藏，人人都很興奮。我開始對他們很鄙視，知道我在一面墻上讀到了關於寶藏的咒語，我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勸他們放棄，可 沒有人聽信我。
　　我每天悲傷的看著他，他信心十足的等著挖掘工作結束後的勝利返航。
　　返航那一天，島上的空地忽然沉陷，沒有人理會這不詳的預示。他走過來，將一條鑲滿寶石的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說，這是我對你愛的承諾，永遠不變。我感動的依在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生怕失去。
　　夜晚，海風驟起，惡浪滔天。噩夢終於降臨。
　　我跑到甲板上，大聲的呼喚人們要想活命就趕快把財寶丟掉。可沒有人捨得那樣做。他飛奔到我的身邊，拉住我，你瘋了， 這裡危險。
　　頃刻間，大浪將我們的船打成碎片，象一塊塊小小的魚生卷在浪的起落處。他撲上來一把抱住我，另一隻手拖住一塊很大的木版。
　　放開我吧。我苦苦哀求。放開我你就不會有事的。
　　不！他咆哮著。別傻了，我們還要一起回去，我要娶你為妻。
　　主人，這是天意。愛上我就是你的劫數。
　　他的手臂象鉗子一樣狠狠的夾住我，我已經感到不能呼吸，我想說些什麼，卻昏迷了過去。
　　醒來時，太陽暖暖的照射著我。身上象是散架一般疼痛。我起身看見自己在一隻不大的船上，身上還披著一件破舊的衣服。
　　就我的人，是個憑海而居的老漁夫。我追問他其他的人呢？有沒有看見一個很俊朗首領一樣的男人。老人搖搖頭。一個都不見。連碎片都找不到。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眼淚一直不停的流。因為我看見了脖子上的項鏈，象情人的目光一樣注視著我。
　　後來，我就在那個海岸邊居住了下來，自己搭建了一個小木屋，想呆在那裡懷念他。
　　很多年過去了，住在那附近的年輕人都老了，我的容顏依舊。我想我不能在停留在這裡了。於是我開始流浪。
　　一百年的流浪，整整一百年。我是孤獨的孔雀。一種見血封喉的毒。曾經有一段美麗的愛情。


現在是羅馬帝國，一百年過去了。可人們對淘金的熱度始終有增無減。
　　　我去了宮內成為一名舞者。用妙曼的舞姿對抗寂寞的歲月。
　　 羅馬的帝王一樣準備出征尋寶。我看見他委任的將領，心中驀染一驚。是他！雖然不是一個人，但我還是可以從氣息上辨認出轉世後的他。
　　我當時提著一罐牛奶。微溫的牛奶由於激動而震盪出來，灑潤在我的手上。我慌亂的在他的目光捕捉到我的一瞬間倉皇逃開。
　　等一下。他追了出來。目光裡充滿了戲噱。儼然一個花花公子。但威嚴依舊。你認識我嗎？怎麼見了我就跑？你是這裡的舞姬吧？
　　我抬起頭，看他的眼睛，褐色的眼睛，明亮而迷人。我怎麼會不認識呢？但我一個字也不想說。
　　你叫什麼名字？他見我不回答就裝做嚴肅的審問我。
　　孔雀。我幽幽的說。你怎麼可能記得。
　　孔雀？他喃喃的重複著，想著什麼的時候，我逃開了。
　　從此，只要有我為帝王和他的大臣們起舞助興的時候，我就能看見他的身影。他用那種熟悉而陌生的迷惑的眼睛看著我，琢磨著我。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但我肯定的一點是，他還沒有愛上我。因為我還沒有對他笑。
　　我從來都不笑的，這次不是有什麼主人的禁令，而是我知道，只要我笑，悲劇就要再重演一次，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他離我而去。我寧願他這樣無知的幸福的生活在我的周圍，儘管，我那麼愛他，想他。
　　一天，我被他堵在宮外的一條小巷裡，那是我買牛奶的必經之路。我知道他留意過我的行蹤。
　　他走上前，用威嚴的氣勢把我逼在角落裡，我倚在墻上，無路可退，只能抬起頭，看著他。
　　多美的眼睛。他的手輕拂過我的睫毛。我的心跳快得要命。別用小鹿一樣無辜的眼神看著我，我忍不住想吻你了。說著，他就俯下身，我靈巧的象一旁躲閃。
　　忽然他注意到我脖子上的項鏈，他怔怔的看著它。半天才若有所思的說，這條項鏈很珍貴。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和史料上記載的所羅門王后佩帶的是同一條吧。你，去過耶路撒冷？或者你從那裡來嗎？你知道寶藏的事情？
　　他一連串的問題讓我不能回答。我冷冷的從他身旁走過，他沒有追上來。
　　一個月以後，我被帝王賜給他，陪同他一起去尋找“所羅門財寶”。帝王笑著說，他是個不可以沒有女人陪伴的。
　　我有不詳的預感。但王令不可違，而我是願意和他在一起的。我騙自己說，只要我不對他笑就好。
　　到了島上，軍隊駐紮下來。我緘口不提任何關於寶藏的事情，與其讓這群可憐的人送死，不如讓他們活在希冀中度過一生，或是失望的返回家園，那裡還有妻兒在等待他們。
　 那些財寶不屬於他們。它們永遠屬於這裡。
　　他忍不住一直追問我寶藏的下落，他的直覺一定是認定我知道的。我不置可否。
　　大半年的時間快過去了。戰士們都很沮喪和疲倦，寶藏還是一點影子都看不到，大家都很想回家。
　　和他在島上的生活，雖然我一直用冰冷對抗，但我的心是向著他的，我暗自裡開心過。但他對我的態度失去了耐心。
　　一天夜裡，他沉不不氣，將我拖到海邊。月夜下的海水冰冰涼涼的。他的臉色象鐵一樣沉。為什麼不可以告訴我？你在浪費所有人的時間。
　　浪費時間比讓所有人丟掉性命的好。我堅決的回答。
　　看看你，你這個固執的女人。你看去不比一隻貓堅強多少。他輕蔑的抬起我的下巴，放肆的定著我的臉，我的下巴在的手指間快要碎掉。
　　這裡沒有寶藏。我忍住眼淚說。
　　你說什麼？他低吼一聲，象頭困獸。
　　這裡沒有寶藏。我重複，但語氣堅定。
　　他一掌誆在我的臉上，我失去平衡跌倒在沙灘上。海水漫上來，打濕了我的衣裳。我慢慢的爬起來，悲傷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
　　 是真的。一百年前。我是你的。我們很相愛。你被王上派來這裡尋找所羅門的寶藏，我陪你一起。我們挖走了寶藏，接著，所有人都死與海難。
　　他吃驚的望著我，不相信著看著我。想從我的臉上找到愚弄他的跡象。我控制不住的淚水，一顆一顆的滴落下來，打在項鏈的寶石上。
　　那你這條項鏈怎麼解釋呢？他不甘的追問著。
　　是你送給我的。是你在風浪裡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我。你為我而死，只因為你愛上了我。我不能再看著你失去生命。求你，答應我，離開羅馬帝國，離開我。
　　我說不下去了，掩面哭泣著跪到在地。他走過來扶起我。我不知道你說的這麼荒謬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我確實在第一次見到你，就感覺熟悉和溫暖。
　　我多想熱烈的擁抱他，和他一起找一個沒有危險發生的地方居住下去。可我是毒。我不能愛他。
　　但你為什麼要勸阻我會羅馬帝王的身邊呢？為什麼不可以愛你？　
　　因為他有一天會殺了你。而我，是毒。你不能愛我。
　　哈哈， 他笑，一如當年的桀驁。因為你很美麗嘛，美麗的女人都是男人的毒藥，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太迷信了。
　　他想了一下接著說，既然你說這裡沒有寶藏，那我們明天就返航吧。戰士們都想家了。
　　第二天，晴空萬里，難得的好天氣。我們的船一路順風。站在船頭，看小島在眼前消失，我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我阻止了一場屠殺。不覺為自己的感到驕傲，情不自禁的笑了。我把頭髮在風裡展開，金色的在秀髮在風裡飄飛。
　　我一頭，遇上他注視的目光，目光如水。我的心一沉，笑容僵在風裡。我終於還是對他笑了。
　　他緩緩走過來，定定的注視我的眼睛，陽光下，象是一百年前的重放。我的心又悲涼又甜蜜。
　　他的脣細緻的吻過我的脣，然後是眼睛，額頭，脖子和鎖骨。他的呼吸一聲聲沉重，用力的抱緊我。等了一百年的擁抱，竟象是從昨天到今天般因熟悉而不顯得遙遠。他抱起我，朝船底走去。
　　戰士們在一旁歡呼，虛聲一片。我的眼淚落下來，但幸福。
　　回到羅馬以後，帝王雖沒對空手而歸的戰士們責怪。但失望和猜疑是顯而易見的。他象帝王提起迎娶我的事情。得到允許。我們在宮廷裡舉行了盛宴，徹夜狂歡。我享受著幸福，因為我不能抗拒。就算是我的錯愛，我的驛站，我也要他，我顧不了這許多。
　　夜晚，我們的的纏綿象是要用盡明天一般。把所有的溫暖和情都一夜來付注。如果這火最終是灰燼，就在此刻開放最絢爛的花吧。
　　很快，美夢便宣告終結。有奸人在帝王處進言，說他私藏寶藏，意圖謀反。我的項鏈就是最好證明。
　　 我來到帝王面前，千萬般解釋這條項鏈是在我來到羅馬前就擁有的。但沒有用。我把它摘下來，從給帝王，求他放過他。我們會離開這裡，到很遠的地方去，永遠不會來。可心胸狹窄的帝王怎麼能容他呢。
　　他走下寶座，輕薄的用手抬起我的臉，假裝慈悲的說，他雖不是帝王，卻比我幸福，他可能暗中藏了寶藏，比我富有，他擁有你這樣的美人，而我要顧及我的尊貴看他占有你。憑什麼呢？
　　我哭著離開那裡。他，還是要死的。
　　他的屍體被丟棄在海邊。我瘋狂的撲上去，心疼得快要裂開。我抱著他一直往海里走，人們都以為我瘋了，他們看見我念念有詞的說著，朝海里毫無留戀的去了。
　　走，我帶你去另一個世界，我們一起。走，我們離開這個殘酷的人間，逃離命運的玩笑。我不要再做一個美麗而哀艷的孔雀，我要平凡，不會給你帶來不幸的平凡。可以和你一起生和死。可一切都來不及。我只能抱著他的屍體，這變冷的身子，向海里游去。
　 我的手和腳長出了鰭，我現在是人魚孔雀。可以在寂寞的海里自由的來去。我抱著他游回一百年前寶藏沉沒的地方，為他用水晶修建了一個棺材。我可以一直守侯在那裡。
　 我沒有勇氣重返人間再度重遇輪迴裡轉世的他。我怕，我不能愛他。
　 我每天的幸福就是可以游到他身邊，透過水晶棺材仔細的端詳他，用不完的時間。
　 一千年後，人民發現了這裡，這巨大寶藏的誘惑，不能不使人們試圖來開採。只是這個時候，它已經不再是“所羅門財寶”了。
　 我浮出水面，看見前來尋寶的華麗船頭，在那裡威武而機敏的指揮著工人操作的男人。他的頭髮象麥穗一樣金黃，在風裡亂舞，眼睛明亮，充滿智慧和王者的光芒。我的心一瞬間停止跳動。他獨有的氣質不管多久都可以讓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便知是他。我想調頭游走，一千年了，這傷尚未好；可又忍不住回頭，一千年了，這傷處還在隱隱的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