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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快樂,有多寂寞

shareonce 發表於: 2011-12-17 19:15 來源: ADJ網路控股集團


(一)
  
   檀香被帶到醫生面前非常緊張,醫院,難聞的藥水味道,死亡的味道。醫生二十七歲,實習醫生,戴眼鏡,溫和的象具屍體,冷漠的象瓶酒精。
  
   “媽媽我想去廁所。”檀香小聲說。
  
   “十歲的人了,自喝ァ!碧聰愕穆杪杷檔饋
 
“小朋友,出門左轉走到走廊的盡頭就是了,快快回來吧。”醫生說。
  
   醫院的廁所很髒,小醫院。廁所裡沒有人,光線很暗。地上有血塊,象人肝臟那樣大的血塊,到處都是,沒地方下腳。小心翼翼的蹲下,一滑,手撐在地上,滑膩膩的小團肉從手指縫裡滲出來。洗手,水很冷,身上有敗落的味道。檀香洗了很久很久,那些血塊有些已經被踩扁了,象扭曲的臉。
  
   呆呆站在一邊,看醫生和媽媽的交談。
  
   醫生說,“childhood depression,她得的是兒童憂鬱症,動作遲緩,活動減少,退縮萎靡,嚴重者可呈類木僵狀態。思維遲鈍,低聲細語,言語減少,語流緩慢,自責自卑……”
  
   檀香聽不懂,她不想聽懂。
  
   媽媽聽得懂,不停的詢問怎麼治療,多長時間能好轉。檀香是很討人喜歡的小孩,不了解的人會去逗她玩,她不理,當別人不存在。
  
   檀香聽著醫生和媽媽的交談,開始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玩弄著自己的手指,絞來絞去,耳朵紅紅的。
  
   打針的時候,檀香尖叫著不肯。窗外的梧桐樹一片片的掉葉子,象蝴蝶飛舞,陽光燦爛。
  
   “乖,你看叔叔的櫃子裡是什麼?都是洋娃娃,打完針就給你一個。”媽媽哄著檀香。
  
   不哭了,乖乖的打針,眼睛睜開,看針頭扎進去,棉簽很涼,藥水一點點減少,下肢開始麻木,為了那個櫃子裡的娃娃。
  
   沒有哪個醫生的櫃子裡會有娃娃。
  
   打完針以後,在以後的10年裡,檀香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
  
   青蛙,青蛙是益蟲,你不吃他也會吃,所以還是吃。
  
   家裡買了兩斤青蛙晚上準備炒菜,星期天的下午,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爸爸媽媽出去走親戚,不帶檀香,檀香是抑鬱症兒童,不喜歡和任何人說話包括親戚,去了也是尷尬,上次去姑姑家,讓叫人硬是不叫,回來挨打也不願意叫。
  
   午睡被青蛙的呱呱叫吵醒。
  
   忙碌了一陣,在飯桌上擺了木扳和縫衣針,鹽水,釘子,錘子,火柴,刀片。青蛙們天真的看著這個孩子,檀香笑的很甜,自己對自己說,青蛙?就是小蝌蚪的媽媽。
  
   選了皮最綠的一隻,眼睛鼓鼓的。青蛙很害怕,從兩腿間撒出幾滴尿。
  
   捏著青蛙的肚子,拿大號的縫衣針,戳瞎了它的眼睛。這樣它就看不見自己了,檀香想著。戳的時候,青蛙的腿一直蹬,蹬的厲害。檀香的手不停的抖著,覺得很興奮,拿釘子釘四隻腳,仰面朝天,腿分開。
  
   刀片是在鹽水中泡很久的。
  
   嘶的一聲,皮和肉一起裂開了,血很少。青蛙小小的心臟在撲撲的跳,胃是鼓的,小小的胃。肺是小小的泡泡,軟軟的一小團。
  
   拿出胃,放到旁邊,把皮縫起來,象外科醫生縫剖腹產的孕婦一樣熟練。再用火柴燒一燒縫好的肚皮,把瞎眼青蛙放到盆裡,和其它青蛙和平共處。
  
   另外一隻幸運的被選中,掰開嘴巴,把胃塞了進去。吐出來,又塞進去。直到全部吞進去,檀香說,乖,吃完到櫃子裡給你拿洋娃娃。
  
   檀香滿意的收拾桌子,把工具藏在床底下,拉好窗簾,打開電視,等爸爸媽媽回來做飯。


 (二)
   家裡每次吃青蛙的時候,檀香覺得開心,可以偷偷的解剖它們,它們不知道痛,痛也不知道喊,慢慢的折磨,慢慢的咀嚼,有一次生吃了青蛙腿後,檀香覺得牙縫裡卡了什麼,用力的扯出來,是一條黑色蠕動彈跳力很好的線蟲,從此就不吃了,只解剖。
  
   初中的時候,檀香更喜歡泥鰍,它們總是表現得興高采烈,這讓檀香覺得莫名其妙。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從水缸裡抓一隻肥嫩的泥鰍,釘子釘住頭尾,先是把眼睛戳瞎,然後用鋒利的刀片刮,刮一下,又一下,不小心刮到自己的手,就和泥鰍一起流血。
  
   鍋子裡燒著水,鹽水,溫熱。
  
   泥鰍痛暈過去,刮得肉翻出來。檀香用手拿著,撫摩著,吻著,放到鍋裡,小聲的說,“你進天堂吧。”
  
   泥鰍放在溫熱的鹽水裡,在鍋裡翻騰,用蓋子蓋了,撲騰幾下,安靜了。陪葬品是一條鯽魚,死法是一樣,死了浮在水面上,象溺死的小孩,肚皮朝天,眼睛鼓鼓的象青蛙的眼睛。
  
   初中畢業的時候,如果翻了檀香的手冊來看,每一年老師的評語都是“尊重老師,團結同學,成績優秀,交際能力差。”
  
   高一的時候檀香養了兩條毛毛蟲,一條叫毛毛,一條叫蟲蟲。放在文具盒裡,下課了和它們說話,頭埋在課桌裡。在路上撿的兩條,一條黑色,一條灰色背上有綠色絨毛斑點。
  
   楊文武喜歡坐在自己前面這個沉默的女孩,溫柔的頭髮,柔弱的眼神和嘴脣,不象其她女孩那樣盛氣凌人,他發現開學到現在兩個月檀香沒有和班上任何人有過交往,只是自己發呆或者下課把頭埋在課桌裡絮絮叨叨。
  
   拍了她的肩膀,頭伸過去對檀香道,“嘿,你能借橡皮擦給我嗎?”
  
   檀香耳朵很紅,低頭看著地面,地上有楊文武的涼鞋,大腳趾很大,大腳趾上有幾根毛,長長的。
  
   橡皮很香。楊文武使勁的擦著,很香的橡皮一般只是好看,擦不了東西。金玉其外,但仍然討人喜歡。雖然卷子上被擦了一個直徑為一釐米的小洞,楊文武還是很高興,“謝謝你,你能告訴我你課桌裡是什麼嗎?”
  
   檀香看看四周,沒有人注意。點點頭,示意讓他到旁邊來。
  
   打開文具盒,楊文武看見平生最害怕的東西------毛毛蟲。幾乎昏過去,腿一軟,回到座位上。
  
   上課鈴聲響,檀香收起盒子,回頭冷冷的看了後面的楊文武一眼說,“它們是我的小孩。”楊文武打了個寒戰,點點頭,哦。

(三)
   楊文武睡覺的時候夢見檀香,穿著古代仕女的衣服在花園裡垂淚,衣服透明。頭頂花瓣紛紛,走過來,抱著他,不說話就吻著。舌頭濕潤,是綠茶的味道。
  
   “你別這樣,我還是處男。”楊文武義正詞嚴的甩開她。
  
   檀香象一隻狐狸一樣媚笑,開始脫衣服,楊文武一把抱過去,另一隻手把自己褲子也脫了。一隻巨大的毛毛蟲出現在面前,代替檀香抱著他。掙扎,掙扎,醒來的時候尿床了,白色的尿。偷偷的把褲子扔在洗衣機裡,把其他的衣服蓋在上面,上學。
  
   嘿,早上好。路上碰見檀香,手裡拿著文具盒。
  
   檀香點頭,沒說話。
  
   看著文具盒,楊文武額頭開始冒汗,“你昨天晚上好嗎?”
  
   檀香奇怪的抬頭,不解的表情。
  
   “你不知道,你昨天晚上自己也在夢裡的。”楊文武說。
  
   “你夢見的不是我,是鬼。”檀香說話了,聲音小小的,說話的時候小耳朵紅紅的。
  
   “上午不上課,去玩可以嗎?”檀香忽然覺得上學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上課下課寫作業考試報分數回家挨打然後繼續上學。
  
   楊文武覺得受寵若驚,身為班長,是不能不請假就逃課的,但看著檀香期待的眼神,實在無法拒絕,去就去。
  
  去了死水潭,水是綠色一動不動,風景很美,有樹和跳來跳去的蚱蜢,它們是灰色的,保護色,秋天。檀香不說話,楊文武拉著檀香的手,她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任由其牽著。
  
  “你會挖老鼠洞嗎?”檀香倒是對他的鼻子很喜歡,高高的。
  
   楊文武對著地上的老鼠洞開始挖,挖出來一窩老鼠,眼睛睜開,不會跑,毛茸茸的。楊文武要吐了,這是除了毛毛蟲以外自己最害怕的東西。
  
   檀香笑了,拍著手跳起來,一反在學校的常態。臉紅撲撲的,“我要,我要。你在這裡看著,我去別人家借東西。”
  
   一會,檀香回來了。
  
   一把剪鐵絲用的剪刀,所有的小老鼠的尾巴都剪了,吱吱吱的亂叫,想逃,被捏住了頭,檀香念念有詞,“乖,慢慢來,不要吵,一個一個都上天堂。”
  
   第一隻,被剪成三個部分,頭、身體、爪子。
  
   第二隻,被柴油澆透,用尖樹枝捅穿了肚子,象個光榮的火炬,燒焦。
  
   第三隻,到軟的泥土裡埋了,蓋薄薄的泥土。檀香在上面跳,用力的跳,用尖叫的聲音唱歌,唱的歌詞聽不清楚,但是非常好聽。
  
   第四隻,丟到水裡,撈上來,再丟,在撈上來,再丟,再撈上來。
  
   最後一隻,在手裡玩好一會,扔到楊文武身上,看他嘔吐的樣子,開心的笑。笑夠了,手裡的小老鼠扔到死水潭中央。
  
   到了學校,檀香說自己配眼鏡去了,所以沒來上課。楊文武說自己感冒了去打針所以沒上課,班主任信任的看著這兩個好孩子。
  
   從此以後,楊文武不敢在和檀香說話,在潭邊那樣幾近瘋狂的笑容,只有在鬼片裡的女鬼臉上能看見。
  
   而檀香,終究是更孤獨了。同學都說她自閉,檀香不在乎。
  
   檀香有個大箱子,上鎖的,從不給任何人看,放在櫃子裡,是腐爛的一些蝴蝶和蜻蜓的屍體,還有紅色的鐵殼蜈蚣,還有些螢火蟲,毛毛蟲,它們的眼睛都是瞎的。有時候也散髮些臭的味道,偷了媽媽的香水噴在上面,久了,氣味變得很淡很淡。

(四)
  
   憂鬱症在上大學之前已經治的差不多,檀香學會基本的禮貌,別人主動和自己說話即使是不喜歡的人也應該說你好。
  
   媽媽和爸爸隔著火車的車窗對檀香做著打電話的手勢,檀香傻傻的笑著,點頭,等火車開,看不見父母的身影,眼淚才刷刷的流下來。不乖的孩子得到父母的擔心總是多一些。檀香從小就這樣讓父母擔心,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臥鋪對面的老太婆說,真是懂事的孩子。
  
   檀香緊張的說,你好。一邊盯著行李箱看,怕裡面的東西被人偷走,散髮著死亡氣息的動物和昆蟲的屍體盒。
  
   睡到半夜,老太婆到站走了。檀香起來上廁所,發現老太婆的床上留下一本書,皺皺巴巴,燈光下端詳------“咒語大全”。反正沒人要,檀香把書裝進包包,繼續睡覺,坐火車,第一次離開父母去讀書,這樣孤獨的感覺前所未有。
  
   H大很美,山清水秀環繞,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檀香在宿舍學會和每個人說你好,自己床收拾乾淨了還幫別人收拾,大家都很喜歡沉默但熱心的她,晚上關燈了,互相說著姓名和籍貫,談著談著就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的類型和高中的愛情。宿舍長叫馮丹,扎著高傲的馬尾辮,唧唧喳喳說,“我是馮丹,上海人,我喜歡學理科的男人,沒那麼酸。至於高中男朋友嘛,現在和我在同一所大學念書,計算機系。有時間帶來給你們看看,不過你們不要搶啊,很帥的.”
  
   馮丹下鋪的李蓓蕾說,“我叫李蓓蕾,叫我蓓蕾都可以啦。我是廣西人,最喜歡學文科的男人,有情調,高中男朋友當兵去了,我要在H大再找一個。”
  
   輪到檀香了,她努力的放大聲音,“我喜歡……”
  
   其她四個女孩子齊聲道,“拜託,大聲點,聽不見。”
  
   “我叫檀香,我喜歡……”檀香第二次說聲音更小了。
  
   還沒說完,輔導員王秋實拿著電筒進來了,她的臉象風乾的橘子皮,如果電筒是從下巴往上照,象鬼七分人三分。拿電筒照過每個人的臉,說,“全樓就你們宿舍在吵,兩點了,鬼都睡了,你們是不是想被扣分啊!”頓了頓嗓子,王秋實對著檀香說,“進來就聽見你在說話,注意點。”
  
   檀香的頭埋在被子裡,悄悄的對自己說,我喜歡戴眼鏡的男人,我喜歡戴眼睛會挖老鼠洞的男人。
  
   大家都睡了,陌生而微弱的腳步聲只有檀香一個人聽見,越來越近,越來越遠……
  
   上大課的時候,熟悉的人都坐在一起,討論哪個女生或男生好看.檀香和高中一樣,只是默默的在後排的角落,宿舍的人似乎已經發現這個女生的不合群,也不強求,相處無事。
  
  檀香在書包裡突然翻出在火車上撿的咒語大全,台上講課的老師自己都快睡了,大膽的翻開第一頁:召喚愛情。
  
   書上寫:月圓夜,拿住作為牲品的蝙蝠(活的),還有杯子、短刀、紅色蠟燭、雨水洗過的硬幣,念咒語:。“阿里達、美達、美咯、美達、阿姆裡達、阿 裡達、美達、美咯、美達。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請賜予我美麗的愛。“然後將手中的蝙蝠的頭切掉,再將血液裝進杯子裡喝去一半,剩下的灑向月光。
  
   蝙蝠,秋天哪裡找蝙蝠?蝙蝠……
  
   檀香四下望去,一個男生此時此刻正在望著她,檀香不知道,趴在桌上,從文具盒裡拿出針在課桌上畫蝙蝠。一邊背著咒語。

(五)
  
   走過操場的時候,一個飛起的足球砸在頭上。每次路過足球場的時候,檀香都是抱著頭走過去,一次沒抱,就被砸了,上次在路上走,羽毛球也似乎長了眼睛似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打羽毛球,檀香匆匆走過,還是被打中了眼睛,腫起來好幾天。
  
   足球就在腳邊。上面沾滿了草屑。
  
   吳慶跑過來,心想:踢得真準啊,射門怎麼沒那麼準。
  
   “對不起。砸到你了吧。”吳慶撓撓頭,道歉。
  
   “你好。”檀香把球遞過去,聞到好聞的汗水的味道。還沒開始做魔法,怎麼……頭很痛,似乎要裂開了,足球果然是野蠻的運動。
  
   第二天上大課的時候,檀香發現了吳慶發呆一樣看著自己。下課的時候,檀香走到教學樓門口就發現那個足球的主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好。”檀香說。
  
   “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我可以請你吃飯賠禮道歉嗎?”誠懇的讓人不忍拒絕。泡妞就泡妞,但是不能直說,否則會把對方嚇跑,吳慶的大二師兄的金玉良言。
  
  “好的。”檀香點頭。把手伸了過去。
  
   秋天的下午,有陽光灑在乾淨路面上,落下來的葉子鋪了一地,檀香喜歡踩在上面沙沙的聲音,喜歡落葉枯黃憔悴的顏色,忍不住坐上去,軟而清脆的愉快,吳慶牽著她的手,陪著她.“快,我們去那邊,那邊有一堆好大的。”
  
   其實那邊有吳慶的室友,幾個男生無不作嘴吞雞蛋狀--------昨天還是光棍的宿舍踢球最臭的小子,今天竟然神情自若的牽美女的手說說笑笑。紛紛搖頭道,唉,這年頭,不能小看任何人啊。
  
   這就是男生為什麼喜歡漂亮女生的原因,能讓別的男生羡慕的磨牙。
  
   吃飯是在食堂,檀香吃飯很難看,要塞得滿滿的才開始咀嚼,旁若無人的吃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目光。這讓吳慶很喜歡,以前追過的女生沒有一個不是裝斯文的,這樣好,自然。
  
   “你怕蝙蝠嗎?”檀香含含糊糊道,幾顆米飯順勢噴到桌上。
  
   吳慶拍拍胸脯,“我什麼都不怕,我就怕烏龍球,上次踢進去一個,隊長說要廢了我,我在宿舍裝病躲了好幾天。”
  
   檀香笑了,禮貌性的笑了笑。媽媽說的,別人如果說很好笑的事情,即使你覺得不好笑,也應該陪著笑一下,這樣顯得有修養有禮貌。
  
   吳慶見美女笑了,說的更起勁,從小學喜歡乒乓球到高中喜歡籃球到大學喜歡足球,一時興奮,把腳踩在凳子上,卷起褲腿,說,你看,踢足球的人小腿就是發達。
  
   檀香沒看見,低頭吃飯,繼續說,“你陪我去抓蝙蝠好嗎?下午六點到宿舍來找我。”
  
   學校後面就是山,山裡應該有。吳慶說。
  
   月亮很圓。檀香的隨身的背包裡帶著所需要的物品:杯子、短刀、紅色蠟燭、雨水洗過的硬幣,硬幣是在陰溝裡撿的,想必被雨水浸泡過。
  
   吳慶沒有問找蝙蝠幹什麼,因為檀香沒有告訴他,既然沒有告訴他就是不想告訴他,既然檀香不想告訴他,問了就等於沒問。
  
   只是在這月圓風高之夜,很想把旁邊的美女按在草地上狠狠的吻然後和三級片裡一樣脫了她的褲子強暴女主角,哪怕第二天死去也是心甘情願。檀香的牛仔褲,檀香的脖子,檀香神秘的眼睛,還有其他包裹的無比嚴實的角落。
  
   “怎麼了?”檀香停下來問道,看他神色有異。
  
   沒什麼,吳慶抓抓頭,想起師兄說的話,欲速則不達,打草即驚蛇。安慰著小弟弟說,我都不急,你急個屁啊你。
  
   二人繼續走著。
  
   找到了,在一個小山洞裡。它們和老鼠很象,比老鼠多了翅膀。蝙蝠,不過是灰黑色帶絨毛的,不是紅色吸血蝙蝠。檀香有點失望。
  吳慶建議休息一下,說,“我不怕蝙蝠,等下我進去抓,你在門口等著吧。”
  
   檀香從包裡拿出一瓶水,遞給吳慶,悠聲說,“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吳慶脫口而出,“因為你漂亮,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檀香點點頭,哦。
  
   周圍很安靜,除了秋蟲的叫聲。吳慶說,“我說故事給你聽吧。很久以前,鳥類和走獸,因為發生一點爭執,就爆發了戰爭。並且,雙方僵持,各不相讓。有一次,雙方交戰,鳥類戰勝了。蝙蝠突然出現在鳥類的堡壘。“各位,恭禧啊!能將那些粗暴的走獸打敗,真是英雄啊!我有翅膀又能飛,所以是鳥的夥伴!請大家多多指教!“這時,鳥類非常需要新夥伴的加入,以增強實力。所以很歡迎蝙蝠的加入。可是蝙蝠是個膽小鬼,等到戰爭開始,便秘不露面,躲在一旁觀戰。後來,當走獸戰勝鳥類時,走獸們高聲地唱著勝利的歌。蝙蝠卻又突然出現在走獸的營區。“各位恭禧!把鳥類打敗!實在太棒了!我是老鼠的同類,也是走獸!敬請大家多多指教?“走獸們也很樂意的將蝙蝠納入自己的同伴群中。於是,每當走獸們勝利,蝙蝠就加入走獸。每當鳥類們打贏,卻又成為鳥類們的夥伴。最後戰爭結束了,走獸和鳥類言歸和好,雙方都知道了蝙蝠的行為。當蝙蝠再度出現在鳥類的世界時,鳥類很不客氣的對他說:“你不是鳥類!“被鳥類趕出來的蝙蝠只好來到走獸的世界,走獸們則說:“你不是走獸!“並趕走了蝙蝠。最後,蝙蝠只能在黑夜,偷偷的飛著.”
  
   聽著聽著檀香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吳慶說完了才發現她睡了。其實,這是檀香的習慣,只要晚上聽故事,就忍不住要睡覺。把她搖醒來,吳慶鑽進山洞,一隻手抓了三隻,共六隻。對檀香說,“你要拿回去養?”
  
   檀香不說話,拿過一隻。其它扔在地上,一個一個踩扁了。
  
   手中的蝙蝠翅膀撲騰著,有灰塵,身體很軟。點起紅色蠟燭,硬幣在杯子裡,拿短刀切掉蝙蝠頭的時候血滴答的流著,它象老鼠一樣亂叫亂扭動,檀香的臉上濺了幾滴血,拿袖子擦了擦。念道,“阿里達、美達、美咯、美達、阿姆裡達、阿 裡達、美達、美咯、美達。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請賜予我美麗的愛”。喝下去的時候有一絲絲的甜,以及有下葬很久的棺材被突然打開的那種臭味。
  
   剩下一半,對著月光灑出去,落在地上。
  
   樹林裡,一隻黑色的野貓流著口水,血的味道吸引它,它在等這兩個人離開。
  
   有隻黑貓。吳慶發現了它。
  
   檀香忽然牽著他的手,一起往後退了七步,說道,“以後看見黑貓就要往後退七步,否則有厄運。”
  
   走吧。檀香的舔了舔自己的嘴脣,有點想吐,但壓住了。對吳慶說,“你不怕我嗎?”
  
   “我喜歡你。”吳慶收拾地上的東西,準備下山。
  
   送檀香回了宿舍。
  
   我喜歡的就是這樣類型的女孩子。吳慶在睡前想,
  
   希望能夠靈驗。檀香在被子裡偷偷的許願。那血可夠難喝的。


(六)
  
   吳慶在每個月圓之夜都要陪檀香到山上抓蝙蝠。從秋天抓到冬天,耐心的看檀香一遍一遍的念咒語喝蝙蝠的血,看她虔誠的眼神看著月亮。
  
   黑貓仿佛熟悉了兩個人的到來,每次檀香看到它總要倒退七步,很固執的女孩,吳慶想。
  
   終於忍不住要吻.黑貓喵的一聲跑了。
  
   去他媽的咒語,吳慶在衝上去抱著檀香之前狠狠的踩著地上無頭蝙蝠。
  
   檀香只是躲,但他的手臂力氣很大,無力反抗,平靜下來。被有點喜歡的人強制著抱著很舒服。
  
   師兄總是要自己每天練引體向上鍛煉手的力量,原來總有派上用途的時候。吳慶一邊吻著檀香一邊佩服師兄的遠見。蝙蝠血的味道混合著唾液流進吳慶的胃,有點怪怪的腥臭,然而頭髮很香,脖子的皮膚很柔軟。
  
  “你什麼東西頂著我的肚子?”讓人窒息的吻在檀香的一句問話中中斷。
  
   吳慶撓撓頭,“這個嘛,就是小弟弟……”
  
   檀香笑了,往後退了退,二人繼續接吻。戀愛的時候,對方的口水總是甜蜜的,分手的時候,連思念都是發霉的。
  
   檀香就這樣成了吳慶的女朋友。蝙蝠也不抓了,冬天小動物要冬眠。阿里達、美達咒語也不念了,晚上睡覺前繼續往下讀,咒語書的第二頁寫著,好的心情從早晨開始。早上起床洗完臉後,對著鏡子子笑一笑, 然後嘴裡念著「拉斐爾 · 大衛,請求你讓我今天也有快樂的一天。」這樣,一整天都很開心。檀香知道,拉斐爾是位天使,也是上帝的發言人。所以每天早晨都這樣,憂鬱的癥狀似乎好轉,又或者是愛情的功勞。
  
   週末吳慶經常帶檀香去男生宿舍,故意大聲說話,大聲問問題,故意要檀香去隔壁借開水別人問你是誰檀香就說我是吳慶的女朋友。沒人的時候吳慶語氣很溫柔。
  
   在床沿坐著,檀香躺在吳慶懷裡,“荔枝。”
  
  “啊?”吳慶站起來,“現在是冬天,過幾天要下雪了。”
  
  “吃荔枝。”檀香木木的重複。
  
   檀香在宿舍等到天黑,吳慶氣喘吁吁的跑回來,拿著荔枝罐頭,檀香笑了,扔在垃圾桶,這不是荔枝,這是荔枝的屍體。檀香說.
  
   整個宿舍的男生毛骨悚然,只因檀香的表情太認真。
  
   檀香最喜歡在下課後和吳慶牽手散步曬冬天的太陽,吳慶是個開朗的男生,滔滔不絕的說話。檀香在太陽下眯眼睛看他,有傻傻的可愛。吃完飯後,吳慶說,我媽媽來學校看我了,你見不見?
  
   檀香搖頭,“不!”
  
   檀香嘗試和吳慶說話,儘管很困難,還是堅持著。還好吳慶不介意,漂亮就可以了,話要那麼多幹什麼?
  
   那下午你自己玩,要多穿點衣服,晚上早點回宿舍。要是乖的話春天我就答應你去抓樹蛙。吳慶象個耐心的大人。
  
   檀香點頭。樹蛙顏色鮮艷,屍體乾了以後很漂亮,象化妝後死去了的百歲老人。
  
   孤單單在路上走著,檀香看見一隻泥鰍在路邊掙扎,身上都是灰塵,瘋狂扭動身體象被人撓癢癢一樣。檀香的腳剛踩上去,收回來。從包裡掏出手絹,小心翼翼拿著,一邊說,泥鰍精啊泥鰍精,我把你放回去,你要報答我。學校的湖也是死水,藍綠藍綠的水面,浮著一隻破球鞋或者死魚的屍體。放了下去,泥鰍不見了,手絹浮在水面,手絹吃飽了臭水,也漸漸沉了。
  
   路邊的遊戲廳有喧鬧的聲音,一台一台機器閃爍誘人的光芒。
  
   老闆抬頭看檀香,“買多少?”
  
   檀香拿出十塊錢,緊張的說,“這麼多。”
  
   老闆給了六十個銅板給檀香,這樣的女孩子在這裡玩能夠增加遊戲廳的人氣,多給十個硬幣無妨。可惜,檀香並不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只因第一次來。

 (七)
  
   第一台機器那沒人,但很快人頭竄動,因為檀香在玩。遊戲題目是“侍魂”,可以選擇角色,檀香一個一個試。和機器格鬥,遙控桿快斷了,檀香沉迷其中,興奮極了,買了第二次硬幣。
  
   天快黑了,第二次六十個硬幣也快用完了。
  
  “嘩嘩啦”的一聲,放硬幣的盒子滿了,起碼有一百個硬幣放在裡面。一個男人坐下來,檀香沒有看他長什麼樣子,味道不是吳慶的。
  
  “一起玩好嗎?”小北說。
  
   “哦。你好。”檀香機械的點頭。
  
  “我教你,你看,遊戲裡這個扎辮子的男人叫霸王丸,他的武器是一把刀……”示範著。檀香看得入迷,他的手指,纖細修長,讓人自卑,他的眼睛,他的睫毛,讓人自卑。
  
  “如果你把對方殺了,可以連續按CCAABBCC,右手再在操縱桿上劃半個圓圈,對方的身體就四分五裂啦”小北說。
  
  “好啊好啊。”檀香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你讓我試試,你別動,別動。”檀香的意思是讓機器裡的對方別動。
  
   果然,霸王丸的刀把對方砍成四分五裂。檀香自上大學以來從未笑得如此開心,而此刻,電游廳的老闆擔心他的那台三萬塊買來的全廳最昂貴的機器是否會毀於這個女孩子之手,機器都快被拖出來了,狠啊。女孩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來,笑著拍那些按紐,玩麻將機不好嗎.
  
  “你是哪個系的?”小北不懷好意的問道。
  
  “中文系。”檀香懷著好意答道。
  
   “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好嗎?”小北的硬幣也用完了。
  
   “不用,你只要陪我吃飯就可以了。”檀香的體力也用完了。
  吃飯的時候,小北問,“你平時吃飯也是這個樣子的?”
  
  “你吃什麼長那麼高?你明天要不要來玩?”檀香答非所問。
  
   小北給她倒了一杯水,說,“慢慢吃啊。別噎著。”
  
   小北不知道檀香的前世是餓死鬼,所以吃飯特別野蠻,跟有人搶她食物似的。很多時候,我們的命運,在前世就已經註定,沒有辦法改變,比如我們的性格,我們今生遇見的人,傷害你的,就是上輩子你欠了他的,被你傷害的,上輩子欠了你的。誰愛誰,誰欠誰。
  
   小北說,“明天見,你是個很可愛的女孩。認識你很高興,檀香,名字也很好聽,不知道身體有沒有檀香的味道?”
  
   檀香剛吃完,馬上站起來,湊過脖子認真道,“有啊,是有的,你聞聞。”
  
  小北靠近,自己的心居然砰砰的跳,果然有,果然有。檀香的味道。不過不足以迷惑人。

(八)
   上課,吳慶坐到檀香旁邊,抓了把松子放在課桌裡小聲說,“我媽昨天給我帶的,你吃嗎,很好吃呢。”
  
   檀香不耐煩的看表,“你給我剝。二十粒一次。”
  
   老師說,檀香同學,你的表慢了幾分鐘?
  
   檀香說,我看它是不是停了。
  
   全教室哄笑。
  
   誰也不相信檀香曾經是憂鬱症患者。
  
   整個教室彌漫著松子的香味,吳慶剝著松子,手指有點酸,有時候用嘴去咬硬殼,拉了很長的口水,象拔絲香蕉一樣。老師看見了,咳嗽一聲------這就是大學比中學好的地方,上課可以吃東西,談戀愛,說話和睡覺。老師不會扔你的書包叫家長來學校領人。
  
   把松子仁用白紙裝了。象藥一樣,仔細包好,送到檀香手裡。每張紙上寫著,感冒藥、胃藥、屁股疼的藥……
  
   檀香打開,一口一包,一邊吃一邊看著吳慶無辜的笑著。無憂無慮的笑在檀香臉上越來越多,而快樂總是短暫,有多快樂,有多寂寞。
  
   下午第一節課的時候,檀香說,肚子痛,想翹課了。
   吳慶慌說,“不是松子吃的吧,我們去醫院?”
   檀香搖頭說,不用,我回宿舍休息吧,女人,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
   吳慶臉紅了,我送你回宿舍。然後高高舉起手,課是輔導員李秋實的,她叫了吳慶,“什麼事情?”
   “這裡有位同學不舒服,我想盡快送她去醫院。”
   李秋實走過來,看著檀香冒著冷汗的額頭,說,去吧。去校醫院看看。
  
   到宿舍門口,舍監欄著吳慶,男人不準進去。舍監是個胖的中年婦女,穿著暗黃色的衣服坐在那裡象一堆不新鮮的便便。
  
   “她不舒服,我扶她上去。”吳慶討好道,“阿姨今天穿的衣服好精神。”
   舍監點點頭,“三十分鐘必須下來。”
  
   到樓梯口,吳慶說,我背你吧,三樓那麼高。
  
   檀香趴在他的背上,軟軟的身體象條蟲子,嘴巴在吳慶耳朵邊吹氣,“別對我那麼好。”
  
   “不對你好對誰好?”吳慶覺得背上很鬆軟,知道接觸到了檀香的胸,抱得更緊了,接著道,“你好輕啊,應該多吃點。”
  到了宿舍,放到床上,倒了熱水一勺一勺的喂,檀香眼睛紅了,“麻煩你了……”
  
   吳慶道,“躺下,躺下。肚子痛是因為冷。”
  
   把檀香的胳膊放到被子裡,又伸出來。放進去,又伸出來,檀香認真說道,“我不冷。”
  
   胳膊的皮膚很白很生動,這個宿舍靜悄悄的,吳慶就這樣看著自己從天而降的愛喝蝙蝠血愛踩落葉愛虐待小動物的女朋友,看著看著,咽了咽口水道,“想抱你了。”
  
  “哦。”檀香點頭。
  
   於是抱了,伸進衣服裡去抱的,手很熱,脣很熱,身體很熱,睫毛很熱,兩腿之間很熱,小弟弟也很熱。很熱的小弟弟在進去之前吳慶用生平最認真的表情說,“畢業後我要和你結婚。”
  
   檀香還沒來得及回答,樓下的舍監拿著擴音器大喊,“307的,半個小時到了。”
  
   哄的一聲,吳慶的臉紅了,快快穿好褲子朝門外答道,“馬上就下來。”
  
   吻了吻檀香的手,說,“你在宿舍睡覺,晚上我來叫你吃飯。”
  
   下樓的時候,舍監盯著吳慶褲子前撐起的小帳篷,心想:嘖嘖,現在的小男生身材真好。吳慶走到門口心裡罵了一句,“※×%◎◎,該死的老太婆壞了我好事。”檀香看著吳慶走遠,迅速穿好衣服,舍監問道,“你不舒服怎麼下樓?”檀香冷冷的看著她,舍監覺得渾身上下都涼了,回房子打毛衣去了。
  
   走到遊戲廳,小北沒有來。自己玩著,看機器裡的對手一個個倒下,CCAABBCC加半圓,死後被分成四塊,勝利者快感十足――――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子,檀香想。外面冷,遊戲廳很熱,有人陸續來挑戰對打,全部是男生,都是逃課來玩電游的。
  
   “美女哪個系的?”一個一個都這麼問。
   “殺了我再告訴你。”檀香挑逗的語氣看著屏幕上的霸王丸,他長得一副英雄氣短的樣子。
   凡是來挑戰的人都被分屍,很多男生只是圍在機器後面看,頗有比武招親的味道。
   小北終於來了,進來的時候頭上有雪花。投了一個硬幣,檀香側過頭去假裝喜悅,“好巧,又是你。”
   小北點頭,把機器裡的檀香分了屍,道,“今天我有事先走了。”
   檀香跟在他後面,遠遠的,悵然若失。
   撿了小北踩過的石頭,放在口袋裡,這是咒語書第三頁寫的,你喜歡的人走過的路上的石頭,上面畫上七角星,他會屬於你。

(九)
  
   吳慶在樓下求舍監幫忙喊人。胖大嫂拿著喇叭中氣十足的喊,“307的檀香,有人找。”,這聲音,估計鬼都嚇跑。
  
   檀香匆匆下樓,剛回來又得下樓,舍監打量了她一眼,扁扁嘴,這女孩從來不和自己套近乎,奇怪的眼神,邪裡邪氣的樣子。
  
   “肚子還痛嗎?我帶你去吃當歸煮雞蛋去。”吳慶把手套取下來套在檀香手上,有點大,天藍色,檀香雙手張開象米老鼠的爪子。
  
   “那個很苦,我不要吃,我要吃排骨。”檀香說。
  
   下雪了,把傘撐開,吳慶緊緊的摟著檀香不讓雪落到她身上,自己身體的一半都在傘外面,檀香停下來,幽幽的說,“如果我們分手了,你怎麼辦?”
  
   “我?”吳慶騰出一隻手來撓頭,“我去死囉。”
  
   “哦。”檀香用手套接著落下來的雪,又蹲下去玩著地上的雪,揉成一團,捏碎,又蹲下去取。
  
   吳慶已經習慣檀香這樣的行為了,撐著傘耐心的等著,秋天的時候檀香撿落葉的時候也是這樣玩,要玩半個小時左右。暮色降臨,雪光朦朧,有人騎車摔在地上,看周圍沒有人注意拍拍屁股馬上坐上車走了。情侶們手牽手,大學,愛情的天堂。
  
   吳慶沒有催檀香的意思,只是跺了跺凍得麻木的腳。檀香壞壞的笑道,“你的臉象紅富士。真想吃啊。”
  
   湊過去手臂環繞著吳慶的脖子,用冰冷的脣在吳慶臉上咬了一口,快咬出血了。
  
   後背一涼,檀香把雪團塞進衣服,吳慶冷到崩潰,背後全濕透了,冒著熱氣。檀香看著他,無辜的看著他,“怎麼了?你不喜歡這樣?”
  
   吳慶蹲在地上,傘扔到一邊,說,“喜歡喜歡……”
  
   中午在食堂吃的東西全吐了,在雪地裡熱氣騰騰的真實再現,散髮出酸味,周圍的雪迅速融化。檀香也蹲下道,“哦,原來你中午吃的是雞蛋和八寶粥啊.”
  
   吳慶嘔吐了好一陣,起來拿著傘說,“我沒事,走吧。你肚子餓不餓啊?”
  
   去的是蘋果快餐店,檀香要的是排骨套餐,吳慶吃的是牛肉面。臉色蒼白的吳慶把牛肉全部夾給檀香,“你不是喜歡吃牛肉嗎,吶,全部給你。”
  
   檀香說,謝謝啊。
  
   吳慶看那排骨實在誘人,拿筷子夾了一塊。
  
   “不許夾我的菜,你要的話可以再叫一份啊。”檀香皺起眉,回頭對服務員說,“再來個排骨飯。”
  
   吳慶說,不用了,還回了那塊排骨。吳慶不知道檀香是餓死鬼投胎,最忌別人和自己分東西吃。很多事情,是前生註定的,吃多少,穿多少,和一個人在一起相處時間多少,愛多少,恨多少,什麼時候死。
  
   檀香打著飽嗝,看著對面的遊戲廳。
  
   “我陪你去玩遊戲?”吳慶付帳後說。
  
   檀香搖頭說,我自己去玩,你回去看書吧,你快考試了。順便幫我把經濟學的筆記複印一份,我上課忘記抄了。謝謝你親愛的。
  
   吳慶額頭上多了一個濕漉漉油膩膩甜蜜蜜的吻,回到宿舍時,額頭上的口水乾了,這小塊皮膚繃得緊緊的。


(十)
   小北看見檀香時,臉上閃過一絲微笑。
  
   檀香坐下,玩了一會,檀香盯著小北看了半天問道,“你有空嗎?”
  
   沒空,打完這局我就走了。再見。
  
   檀香跟在後面撿石頭。
  
   星期六晚上宿舍聚會,吳慶邀檀香一起,“給點面子,吃羊肉火鍋,很香很香的。”
  
   檀香搖頭,我不喜歡。
  
   她決定的事情是沒有辦法更改的,凡是熱鬧她大多不喜歡。吳慶說,那好,明天早晨我送早餐給你吃,吃什麼?
  
   包子。檀香說。
  
   好啊,晚上你去哪裡玩?吳慶小心的問。
  
   不知道,週末隨便逛啊。檀香說道。
  
   哦,吳慶不再多說。
  
   冬天天黑的早,雪停了,融雪冷,檀香穿著紅色棉衣象個艷麗的鬼娃娃,扎兩個辮子,綁了黑色的蝴蝶結,果綠色的毛線裙到膝蓋,靴子到大腿。不會化妝,還是裝模作樣的抹了咖啡色的眼影和深色脣膏,在學校閒逛,遊戲廳很多人,沒有自己想見的人,口袋裡那幾塊畫了七角星的石頭已經放了許久了。
  
   路過研究生宿舍,一塊香蕉皮扔下來,正中檀香的頭,破口大罵,樓上靜靜的,一個男生探頭又縮回去了。
  
   對面就是學校的舞廳,檀香從沒去過。從沒去過,就想去,門票二元,賣票的是一個女生和一個男生,男生說,你進去吧,現在已經八點了,不用買票。那女生狠狠的掐了男生一下,檀香點頭說,謝謝。然後上樓。
  
   沒有樂隊,只是在音箱裡播放音樂。
  
   小北很高,和一個漂亮女生在跳舞。跳舞完了以後再到座位上挑選其她期待挑選的的女孩子,一個個象瓷器一樣坐著。
  
   “我可以請你跳舞嗎?”一個有些駝背長相老氣的男生走過來。這是第十個邀請者了。
  
   檀香點頭。
  
   那男生的腳被踩得腫起來,叫苦不迭。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然而還是誇獎道,你跳舞跳得真好,舞姿好正。
  
   小北看見檀香,轉到她身邊,對老氣男生道,我們交換舞伴吧。
  
   終於牽到了小北的手,他很高,只能抬頭看見他的臉,手很溫暖,和吳慶在一起心沒有跳得那麼厲害。檀香低頭,頻繁的踩著小北的腳,小北笑著說,“對不起,妨礙你腳落地了。”
  
   “我不會跳,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檀香不好意思的說,話剛落音,又是一腳。
  
   “我來教你。”小北開始轉圈,檀香開始發暈,曲終,暈倒在小北的懷裡,比春天還溫暖的懷抱。
  
   連續跳了七曲,檀香暈的要吐,小北的腳快被踩爛。跳舞真的那麼好玩?還是一個合理接觸女生細腰的藉口?
  
   我送你回去吧,這麼晚了。小北說。
  
   檀香踩著地上的殘雪,“知道嗎?我等你出現很久了。”
  
   “我那裡有熱熱的咖啡,試試?”小北的聲音能讓雪融化的更快,和吳慶的嘔出的雞蛋和八寶粥一樣熱情。
  
   吳慶在和宿舍兄弟們在火鍋店海喝的時候,他的漂亮的喜歡喝蝙蝠血的畢業後就要和他結婚的女朋友檀香和她期待的人走在漆黑的雪夜,手牽手感覺幸福。
  
   小北的屋子,乾淨、整齊。還有空調,簡直讓檀香不可思議,這是你的房子?
  
   哦,租的,宿舍太吵。要是很晚了我就回這裡,你要洗澡嗎?用那條藍色的浴巾,是新的。小北煮著咖啡。一邊打開手提電腦。
  
   “這是什麼?”檀香湊過來。
  
   “哦,我媽給我的生日禮物,你看,可以上網。”小北點上一根白色中南海噴了一口煙,插上電話線,他是全系唯一擁有手提電腦的一個男生。
  
   “不好玩。”檀香坐在沙發上打量四周,真乾淨啊真乾淨。煙灰缸裡都埋著細細的沙子,象貓咪的便盆。



(十一)
   “你說什麼好玩?”小北從沙發後面抱著檀香。
  
   檀香忽然覺得呼吸緊張,紅著臉道,“你喜歡……我嗎?”
  
   “你說呢?”小北嗅著檀香的檀香味,覺得象抱了寺廟裡煙燻火燎的小尼姑,一股犯罪感油然而生,刺激著身體,刺激年輕鋒利的勃勃生機的工具。
  
   抱著檀香,象抱了一隻毛茸茸的兔子,抱到床上,象拆禮物一樣剝落身上的衣服,衣服裡的石頭掉在地上,小北問,這是什麼?
  
   你踩過的石頭,畫上七角星就能和你在一起。檀香說。
  
   小北笑著拆檀香精心梳好的辮子。辮子上的蝴蝶結散落在地上,頭髮蓬亂。檀香坐在大床上,一絲不掛。
  
   檀香在安靜的黑暗中說了我愛你,認真的說。高潮來臨,就用這三個字表達,認真的放縱生也好,死也好,這三個字就象病毒一樣蔓延生長髮芽,爬滿了窗戶和陽台,混合著野獸一樣的男女的喘息和呻吟,吐著流淌汁液的灰色舌頭,蔓延,蔓延。
  
   原諒我來不及熟悉你就匆匆愛上你,我未必能參與你的過去和未來,知道是普通偶然的短暫相遇,知道你的身體是我期待已久的身體,你的嘴脣是我期待已久的嘴脣,你的手和你的睫毛,都是我的盼望,溫柔的呼吸,讓我找不著北的方向,我的小北。
  
   女人的愛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檀香自己也無法理解,她只是覺得月圓之夜做魔法的時候心裡想的那個人就是小北,一模一樣,連身上的氣味都一樣。
  
   檀香坐起來,看著抽煙的小北。
  
  “我要走了。回宿舍。”檀香穿著衣服。
  
   “這麼晚了,在這裡睡。”小北掐了煙,關了燈,抱著檀香,不說話,一分鐘後就打鼾了。
  
   檀香偷偷爬起來。倒了一杯白開水,石頭放在裡面,悄悄的念著,
  “小北你和我說說心裡話好嗎?”
  
   然後又爬到床上。被子裡很暖和。在夢裡,小北說,我愛你。
  
   早上的時候,檀香起床穿衣服,小北說,“去哪裡,今天星期天不用上課啊。”
  
   檀香回頭道,“我有事,星期一見。我總能找到你。”
  
   小北翻了翻身,有什麼比冬天星期天的早晨睡到風吹睫毛自然醒更重要的事情。吻了吻檀香的冰涼的小鼻子,道,“小心走路。”
  
   檀香回宿舍的路上摔了一跤,屁股上都是泥,舍監仿佛知道她一晚上沒回來似的,作出不屑一顧的表情,檀香徑直上樓,開門,換衣服,大家都在睡,馮丹卻醒了,道,“回來了啊,昨晚上哪裡瘋去了?”
  
   檀香道,和男朋友看通宵電影啊。我睡了。
  
   剛睡下,吳慶敲門,送了早餐過來。檀香坐起來,迷糊道,你幹嘛這麼早?
  
   “吃早點了,我的小豬。”吳慶拿著包子。
  
   檀香說道,我要吃的是小籠包。你回去吧,我不吃了我要睡覺。
  
   吳慶說,你昨天晚上沒有回來,去哪裡了?
  
   你怎麼知道我沒回來啊?檀香大聲道。
  
   我等到晚上一點,舍監告訴我說你沒在,早晨五點我就來了,看著你進來的。吳慶的眼淚要掉下來,你去哪裡了,你告訴我。
  
   我偷人了,滿意了嗎?檀香矇著被子睡下去,眼前一片漆黑。
  
   吳慶抽泣著,抱著檀香,檀香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檀香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蓓蕾探下頭說,“他走了。”
  
   伸出頭來,熱騰騰的包子扔在垃圾筒裡,浪費糧食啊。
  
   十五分鐘後,吳慶出現,手裡拿著小籠包和牛奶還有豆奶,紅著眼睛道,“吃早餐吧,吃完我帶你去爬山。”
  
   檀香拿被子矇住頭,直到腳步聲再次遠去。

 (十二)
   睡到中午,檀香伸了懶腰,啃了兩個冰冷的小包子,喝了牛奶,還是溫熱的。有點內疚,為什麼內疚,不知道。翻了床底下的屍體箱子,打開,增加了幾隻蝙蝠的屍體,縮成一小團,精緻極了。檀香滿意的笑著,放了回去。
  
   小北是起床後看見那灘血的,處女?暈。怪不得……
  
   吳慶到了樓下,舍監也不攔著,上次送了她兩斤蘋果,還攔個屁,吃別人的嘴軟,頂多底氣不足的說,一個小時以後要下來。
  
   上樓,檀香一嘴的泡沫,宿舍的人全部衣著光鮮出去約會了,檀香在陽台刷牙,刷牙的時候牙刷上是紅色的,一嘴的血,從小就這樣。
   “去爬山好嗎?出太陽了,空氣很好。”吳慶聳聳鼻子,有點感冒。
  
   “不,我要去玩電游。”檀香吐著紅色的牙膏泡沫。
  
   “我陪你去啊,那裡壞人很多。”吳慶幫檀香鋪床,被子裡散髮情慾的味道。
  
   “不用了.”檀香把漱口水吐在水槽裡,進了宿舍。
  
   吳慶低頭,腳尖踢著床架,“他是誰?”
  
  “我愛的人.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檀香開始梳頭,一下一下,大把大把的頭髮脫在地上,無聲無息。
  
   凡是對方好心的說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或者你是個很好的男孩子,估計離分手就不遠了。
  
  “我們分手吧。”檀香對著鏡子微笑,念著,“拉斐爾 · 大衛,請求你讓我今天也有快樂的一天。”
  
   吳慶沉默,“我算什麼?”
  
  檀香道,“你真的很好,可是我要的愛情不是這個樣子的。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很好……真的。”
  
  “我可以等你嗎?”吳慶心存一線希望。
  
   “不用了,別耽誤你,我走了。你別跳樓啊,我怕鬼。”檀香穿上外套往外走去,回頭說,“走之前關好門。”
  
   得到就是一瞬間,失去也是一瞬間,忘記需要一段時間,思念持續一輩子的時間,而這一瞬間,吳慶覺得恍惚,是幻覺還是噩夢,咬了咬手指,很痛,不是夢是真的,咬得太狠了,眼淚掉下來,沒有聲音的哭,不甘心的哭,沒了,都沒了。
  
   追到樓下,沒了人影。擦了眼淚,打了個噴嚏,感冒來了,女朋友沒了,愛情就是一場重感冒,情慾是病毒,綿長的想象和回憶是PPT,讓人昏昏欲睡。治好了,有好的天氣還是復發,好了,又復發。至今世界上沒有根治感冒的藥就如沒有根治失戀的藥一樣,除非人死了,否則都會感冒,都會失戀。
  
   回到自己宿舍,只有師兄過來偷開水,順便問了句,“你女朋友呢?”
  
   吳慶風乾的眼淚又涌出來,撲到師兄懷裡,嗚嗚的哭,“甩了我了,她說…..嗚嗚嗚…….我很好…….”
  
   師兄王磊有點詫異,抱著個男人,感覺真是說不出的那個,但只能抱著,勸慰道,“哎呀,算了,我給你介紹個漂亮的,那個妞其實一點也不好看,也就你覺得好看。”
  
  “我要追回來!她是我的!”吳慶的鼻涕都流出來了,又吸了回去。
  
  王磊說,“好好好,先放開我好嗎?我教你追回來,暈死,被別人看見我抱著你會嚇死。從長計議吧。”
  
  到食堂吃飯,吳慶覺得胃已經爛了,什麼也吃不下,眼裡全是檀香。王磊說,“吃飽啊,不吃飽哪有力氣追。”
  
  吳慶突然放下碗,大叫,“我知道她在哪裡了。”
  
  王磊看著完整的飯,嘆氣道,“中邪了。”
  
  如果明知道對方是妖女和魔鬼,還去愛,愛得中邪,那就是愛。
  

(十三)
  
   檀香果然在電游廳,和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在一起說笑,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也笑,但是沒有那麼討好,沒有那麼燦爛。
   小北說,門口有個男人在看你呢。
   檀香看看吳慶,回頭道,“誰呀?”
  
   下午自然又是去小北房子裡玩,小北在玩遊戲,星際爭霸。檀香抱著他,“有什麼好玩的?”
  
   小北頭也不抬道,“當然好玩,你現到床上去吧,我等下就來。”
  
   “不!”檀香拔掉電源。
  
   小北有點生氣,“你怎麼這麼任性,這樣對電腦不好,很容易壞掉的。”
  
   檀香生氣的時候臉很白很白,象快死了似的,一抽一抽。
  
   小北繼續打開電腦,道,“你先睡,我說了。
  ”
   檀香抱著被子躺下,翻來翻去睡不著,想起什麼,穿衣服準備走。
  
   小北叼著煙,看著她,“去哪裡啊,外面那麼冷,呆著。”一邊關了電腦。
  
   檀香道,“你不喜歡我,我走,我回去看書。”
  
   小北笑著走過來,抱著檀香,“我就是你要看的那本書……”
  
   白天做愛的感覺和白天喝酒的感覺一樣,總讓人覺得怪異。小北反而喜歡,男人是視覺動物,女人是感覺動物。檀香感覺羞恥,在太陽下,看著自己的皮膚,看清楚每一個毛孔,看到小北背後的青春痘和屁股上的一顆黑痣。
  
   呆到晚上出去吃飯的時候,小北說,“你餓死鬼投胎啊,吃那麼猛。”
  
   檀香抬頭含糊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前世。”
  
   小北要上樓的時候舍監攔住了,“男生一律不準進女生宿舍!”
  
   檀香抱歉的笑了笑,“我自己上去,明天見吧。”
  
   吻別。
  
   吳慶送的十二朵玫瑰放在桌上,檀香扔進垃圾桶,宿舍女生大驚失色,“你不要也別扔,錢買的,插在宿舍裡很好看呢。”
  
   檀香對蓓蕾說,誰要誰要,我不要。
  
   這個世界上,最溫暖和最無情的是同一個東西,最平穩和最變換的也是同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