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郊區有一棟很美麗的房子,是灰色的,二層,尖尖的頂,好像某個童話裡的城堡。
但是她從來不去那裡住。
因為傳說那裡是有鬼的。很小的時候,家裡的老人經常拿這個嚇唬她,說如果她不聽話,就送她到這棟樓裡去住。
她年歲大了,長輩一個接一個的死掉了,到最後只剩下她。
快三十多歲了,還是一個人,沒什麼能力,身邊的錢也不多,以後能不能過好日子,她想,就看家裡人留下的財産了。
就這一棟樓。
她開始考慮賣掉這一棟樓。
她是個沒主意的,托了朋友聯繫買主,剩下的時間也無事可做。
不如去看看,她考慮了一下,畢竟是祖産,她從來也沒去過。
所以一個周日,她就去了。
她還沒有見過那麼多的灰塵。
整個房子裡鋪天蓋地的都是灰塵,灰塵覆蓋了一切的東西。
然而她還是可以看得出,這裡是住過人的。
每一樣家具擺設都顯示著,這裡原來是個舒適溫暖的家。
看到有雕花扶手的樓梯,她忍不住走到二樓。二樓只有三個房間,最大的一間沒有關門,卻關著窗。房子的中間放著一個巨大的花盆。
盆裡的花早已枯死,一眼可以看到,花根的土裡有一個小鈴鐺。
她拿出來,拿了紙擦擦,是一個金光閃閃的漂亮的鈴鐺。
她搖了起來,叮叮噹,叮叮噹。
這個時候突然有陽光,像是一股疾風吹開了窗子,那間屋子的窗戶呼地開了。
外面是個陽台,好像有個年輕人站在陽光裡,她詫異,再看時,哪裡有人,那陽台的正中只是另外一個很大的花盆罷了。
只是個普通的灰色花盆,她仔細看,盆的邊上刻的有字,很深,很大。
“通往天堂的梯子。”
她不明所以,打算要走了。
身後響起“咚咚”的腳步聲來。
一個瘦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是一個穿長袍的年輕人,瘦瘦的臉,灰灰的大眼睛。
“你……”她驚訝。
“你不必吃驚,”他說,“我穿成這樣是因為我們的劇組正在隔壁的屋子裡排戲,我戲份不多,所以他們要我來這邊看看。隔壁的房主不讓我們拍了,要我們明天就換地方,我們的戲還沒拍完,想想這邊的房子都差不多,所以想問問你可不可以把房子租出來讓我們用用。”
她點頭,十分好奇,表示想看看拍戲是什麼樣的。
那小夥子見她答應了,十分高興,說:“太好了,不過他們正在那邊趕工,大概明天才能過來,不如這樣,我的戲將是在這裡拍,你可以先看我演練演練。”她又答應,他這個時候講道:“這個故事發生在六十年前,這裡住著一家四口,一個父親,一個母親,還有他們的孩子。”
“那是兄妹二人,哥哥英俊,妹妹漂亮。本來一家人和樂融融,相親相愛,不料有一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心裡一顫,馬上問道:“什麼事?”年輕人苦笑一聲,樓下開始喧鬧起來,她想下去看,被他攔住了。
有幾個人急匆匆的走進這間屋子裡來。
前頭是一對老夫妻,後面一個面貌兇惡的大漢,另一軍官模樣的人,拿著槍追進來。
“我們不能放過他們。”大漢說,“他們四個人必須死!”軍官一言不發,但是他手上的槍響了。
大漢也開槍了,頓時整個屋子充滿了血腥味,她駭呆了,這哪裡像是排戲,分明是真真切切的!
但是那個年輕人,他還在旁邊。
他這個時候平靜的說:“就算我們不能告發你們,鄰居們也是看得出的,你還能殺光這裡所有的人嗎?”
大漢猶豫了,但是軍官說:“我已經有一個辦法了,你想知道嗎?我們會把你的屍體藏起來,你跟著失蹤了,警察就會懷疑這一家人都是你殺的,你本來就跟這一家人有過節!現在搶了財寶殺了人跑了,順理成章!”年輕人笑了,她以為他有什麼辦法,但是沒有,她聽到很大的聲響。
他也已經倒在血泊中。
大漢把槍口對準了她。
她渾身哆嗦。
“慢著!”軍官說,“她只是一個女人,而且看這樣子已經瘋了。”
大漢拔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把年輕人的腦袋割下來。“呵呵,把這無名屍體扔到屋外的河裡,沒有人會知道這傢夥的真面目。”他說著忽然手一滑,那頭顱滾到地上打了幾個轉兒。
她覺得自己忽然不顧一切的衝了過去,抱了那頭顱奪路而逃。
那大漢和軍官追上來了,可她腳下不停。
她竄到樓下的櫃子裡了。
“這瘋女人跑得真快!快追!”那軍官阻止了大漢開門。“你仔細看這血跡!”他們向那櫃子過來。她好怕好怕,手裡抱著頭顱,閉上眼睛。
接著做夢一般,她腳下的地板裂開了,她掉下去,下面是漆黑的老式地基。
“沒有。”她聽到頭頂上軍官失望的聲音,“怎麼會沒有?”大漢說:“現在追出去吧,順便把屍體抬走,估計那個瘋女人跑不遠,如果掉進河裡,咱們也省了一番事。”軍官說:“好!大不了就說是瘋女人殺了自己全家,還割下喜歡的小白臉的頭。”她在黑暗中顫抖。
然後忽然一下,血腥,兇手,屍體,統統消失了。
只有那個年輕人站在那裡。
他在笑。
“你知道嗎?我一直無法投胎,因為我的靈魂飄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的頭了。”她嚇的後退好幾步。
他說:“一個靈魂找不到完全自己的屍體,就無法選擇自己來世投胎的地點。我想來世跟你在一起,就必須找到我的頭。”她駭得只剩下哆嗦了。
他依舊笑眯眯:“所以我的頭在哪裡,你想一想吧!”
她醒了,躺在最大屋子的床上。
原來是一場夢嗎?她釋然,卻發現一切不同了。
屋子還是她來的屋子,只不過灰塵都沒有了,一切乾淨整潔。
她躺著的床上,還有人為她蓋上被子。
是誰呢?
她渾渾然,第二天,在朋友們詫異的目光中,搬到這裡來了。
以後的每一天,都有奇怪發生。
每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早點都做好了,在樓下的餐桌上。
她吃完上來時,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窗戶也打開了。
她開始很惶恐,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踏實下來。
她撿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對不起,沒想到還是嚇倒你。”
從此她知道自己喜歡這裡,從小到大,從沒有一個地方讓她有如此留戀的感覺。
但是這裡一定發生過什麼,她沒想到去問。
雖然沒見過,但她知道一定還有人,或者是什麼東西和她一起住在這裡。也許就是那個青年吧,她知道他對她很好。
她已經有了滿足和幸福的感覺。
一天晚上她睡前祈禱,說:“我知道你在這裡,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我是一個沒人愛,沒人疼的老女人了,不能給你什麼。不過,我希望能實現小小的願望,你把一切都告訴我,好嗎?”搖了搖那小鈴鐺,她就睡去了。
她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夢到自己是最美麗的青春年華,有個朝氣蓬勃的愛人。他們快樂的在一起幽會了很久。後來她的家人不同意他們的事情,把她關在房裡不讓她出門。她想他,想一下心就會疼,所以開始大叫大吵,抓著他送給自己的小鈴鐺搖個不停。
別人都說她瘋了。
以後的一天,他爬上陽台來看她,被她的家人發現了,父母和哥哥正罵他,屋裡卻來了兩個路過的強盜。
早上的時候她歎氣,為什麼在過去的日子裡,從沒有這樣一個合她心意的,疼她的人呢?
而夢裡的愛人,就是他。
難道我是這家的女兒不成?
她又禱告說:“我不怕你,你出來吧,我願意跟你在一起。”他就出來了,先是薄薄的一層影子,後來就看上去像個完整的人了。
“我等你很久!”他說,“我找不到自己的頭,不能跟你一起去投胎,只能企盼冥冥之中,轉世的你能來這裡,讓我有再見你的機會。”
她哭了,說:“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了,以後我們不分開了。”
他們像夫妻一樣在房子裡與世隔絕的住下去,他對她呵護備至。
她第一次覺得做女人好幸福。
“如果沒有那兩個強盜,沒有那個意外,我們會不會在一起?”她問他。
他肯定的點頭說:“當然,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守著你。”
她說:“如果找到你的頭,你是不是就會馬上離開我,去投胎做人了?”他沒回答,握了她的手好久。
“不要找我的頭了,我願意今生陪你,來生等你就是。”
她還是很困惑。
和他一起的日子,她經常夢到自己的前生。
她的餘生是在瘋人院渡過的,在那裡她就喜歡巨大的花盆。只要看到大的花盆,她是一定要圍著它唱歌的。
是的,她喜歡,因為曾經,有一個如此愛她的人,她不要他離開,所以把他藏的任何人都找不到……
她甚至想起了為他刻下的字。
通往天堂的梯子,那是他給她講的一個美麗故事,他答應帶她,過天堂一般的好日子。
天堂,她有時候想,今生跟他在一起多幸福啊!
可今生,是她的人生。
終於有一個周日,太陽泛著金光的早晨,她醒來,看他在床邊。
鬼魂是睡不著覺的,不能投胎的鬼魂擁有的只是孤寂。想到他每晚都在孤寂中看她睡熟,等她醒來,她對他一笑。
“跟我來。”她說。
那個花盆在陽台的角落裡,她費勁的拉出來,推下樓去。
花盆發出一聲巨響,在樓下的水泥地磚上碎了,一堆散落的幹土中,赫然是那個她親愛的頭顱。他看了,哀歎一聲,陽光射過來,他的身影就在光中散了。
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她落淚。
我愛他,想一直留住他,不想卻拖累他這麼久。
也許來世,我們還會相見吧
那一晚她想了很久,寫了封信把這房子和剩下的錢捐給本城的精神病病院,然後給她最大膽的朋友打了個電話。
她朋友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上吊。
去追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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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