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夜話 第一輯之一.1 作著:余過
日本人說的:一笑傾城
他的視線無意中和她接觸了一次,
這女人就像磁石一般,強力地吸住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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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是一個十分忙碌的人,當他從鬧市走過的時候,懶得對旁人望一眼。
但今天他的視線在無意中接觸了一個女人,這女人像磁石一樣,強力地吸住他的眼睛。
她大約雙十年華,穿一條稱身的裙子,薄施脂粉,秀媚過人。
他只覺得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看的女孩子。她是迎面而來的,當走過他身邊時,忽然瞥了他一眼,以手掠髮,似乎笑得更甜。
他整個人呆住了。魂魄像已被勾了去。
他轉過身來,盯著那女郎的背影,那女郎微帶笑意地側過頭來。還對他瞟了一眼。
他名叫小野,本不是那種無賴,不習慣跟著一個漂亮女人身後跑。所能做的也就是站在那兒,一直望到女郎的身影消失為止。
然後,他感到後悔。為什麼我不多跟她幾步呢?就是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真想不到有那樣可愛的女人,她有一種出奇的氣質,那舉止神態,令人說不出的舒服。
她也許是個女學生,但比女學生要成熟一點,也許是個女祕書,卻又比女秘書少一點世故。
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呢?
小野不停地胡思亂想著,猛地被路人撞了一下。他連忙說一聲「對不起」,那路人走過後,還喃喃罵道:「笨蛋,不知瞧什麼?」
小野苦笑一下,這才發覺自己太失態了,為了一個過路女郎而停下來神魂顛倒,對他來說,這是第一次。
他還約了一個朋友在餐廳見面,匆匆趕去,一進門,那朋友已在埋怨了:「怎麼,你約女人總是遲到?」
對方是一家商店的女老闆,小野與她有業務上的來往。
她名叫美枝,剛剛三十出頭,與丈夫離婚不久,早就對小野具有好感。但小野對她若即若離,只為了維持商業上的關係。美枝對他愛在心裏,卻得不到手,恨得牙癢癢地,幾次要脅不再購他工廠的出品了,小野才低頭賠罪。
美枝今天約他出來,表面上是談公事,實際還想邀他回家,一遂相思之願。
那知小野自見了街上那善笑的女郎後,恍如失魂喪魄,對美枝愛理不理的。惹得美枝大發嬌嗔:「以後你不要再來見我了。」
小野定一定神,苦笑道:「妳想要我怎麼樣?」
「你說過到我家去坐的。」
小野察言觀色,知道再推辭也不行,只好答應了她。
美枝轉嗔為喜,親熱地挽著他的臂膀,道:「我們現在就走。」
這天下午,美枝對他刻意招待,不在話下。這個少婦有一種成熟風韻,比許多女人要出色。她投懷送抱,小野本應覺得開心。但不知怎的,自見過剛才那個少女後,彷彿眼前的一切濃艷,都不及那少女一個眼波、一個微笑,更使他陶醉與滿足。
第二天,小野特地駕了車子,在昨日經過的鬧市轉來轉去,希望能夠再見那少女的蹤跡,但是沒有。這樣一連幾天,他不是駕車,便是步行,在那一帶兜圈子,有時看見一個身材與她差不多的女孩,他的心便狂跳不已。但追上前去一看,卻是別人,不禁大失所望。
一個週末,小野乘美枝的車子去兜風,經過街道,見一個女子在百貨公司的櫥窗前觀看衣飾,她不經意地回頭,與小野打一個照面。又是那麼輕輕地一笑。小野像觸電一般,大叫:「停車!」
美枝嚇了一跳,急忙把車剎住。
小野跳下車,回頭向那商店櫥窗跑去,當他一口氣走到那欣賞櫥窗的女郎面前時,猛地想起,他並不認識人家,也不知道應該拿些什麼話來搭訕,不覺十分尷尬,怔怔地站在那裏。
那女郎側過臉來望他一眼,「嗤」的一聲,又掩嘴失笑起來。
「對不起。」小野冒冒失失地說。一講出口之後,就覺得這句話並不怎樣適合。
「沒有關係。」女郎倒很大方地答。
「我們那天已見過面。」小野說。
「我沒有印象。」女郎答。
「呃……」小野搔著自己的頭皮,覺得自己每一句話都不對勁。
「你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
「沒……沒什麼。」
「那麼我要走了。」女郎再望了他一眼,背轉身向前行去,臨行時她似乎還是笑著的。
美枝把跑車調了頭開過來:「喂,你怎麼啦,還不上車?」
小野在美枝面前,更不好意思太過猖狂,眼巴巴地望著那女郎的背影消失在街口。
「我以為你有什麼事,原來你在半路上吊膀子!」
「別胡說。」小野沒好氣地答。
這一次機會就錯過了。小野好後悔,夜裏回想,連連敲打自己的腦袋:「我這是怎麼啦,日思夜想的人見了面,無論如何也要把她盯緊,怎能夠再讓她走開?……唉,今後老天爺要是保佑我能再和她見面,我不管死活,也要賴在她身邊!」
一天,小野去醫院探病。他母親胃部有些不適。
和母親說了一些閒話後,他母親說:「這裏有位護士姑娘待我真好,下次你來時,帶點禮物來送給人家。」
小野笑道:「妳老人家心軟,看見誰家女孩子都說好。」
母親道:「這個女孩子真正好,如果能娶得她做媳婦,我就開心了。」
「媽,我早知妳會轉到這話題上。」小野還末說完,病房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這笑聲明朗而具有一種魅力,令人心情一陣振奮。
隨著笑聲進來是一個少女,眉目秀麗,舉止動人。
小野不覺一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她不是別人,就是他魂牽夢縈的那位女郎。
女郎也楞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給你們介紹,」母親說道:「這位是京子姑娘,這是小兒小野。」
「小野先生。」女郎又甜又嬌地叫了一聲。
小野站起身來,仍怔怔地注視著京子,臉上充滿喜悅的表情,但嘴上一句話也說不出。
「傻孩子,為什麼不應人家一聲?」母親怪責道。接著她對京子說:「這孩子給我自小寵慣了,妳不要怪他。」
京子瞟了小野一眼,不覺「嗤」的一聲笑起來,連忙把臉轉過去。
小野像給什麼觸發著,也不覺哈哈大笑。
母親望望他,又望望京子,不明所以,問道:「你們兩個有什麼這樣好笑的?」
「媽,」小野開腔道:「我和京子姑娘連這次共見過三次面了。」
「哦,在什麼地方見面?」
「在路上。」
「你們是認識的?」
「完全不認識。」
「到底是怎麼回事?別把我弄糊塗了。」
「媽,」小野回過頭來,問非所答地說:「謝謝你。」
小野的母親更摸不著頭腦:「你謝我幹什麼?我要你謝的是京子姑娘。」
「不,我應該謝你。」小野滿臉笑容說:「我想認識京子姑娘不知有多久了,就是沒有人介紹,現在妳老人家做了介紹人,不是應該謝妳嗎?」
「胡說八道,」小野母親也微笑說:「你還不知道京子願不願意和你交朋友哩。」
京子臉一紅道:「老太太也和我開玩笑。」
小野道:「媽,什麼時候出院,讓我們請原子小姐到家裏來坐。」
「醫生告訴我,還要住一星期。老實說,我還不想出院哩,在這裏有京子陪伴,比在家裏還開心。」
「一個星期?那太久了,我等不及,京子小姐,讓我今晚請妳出去吃飯好嗎?」小野熱情地望著京子說。由於有母親幫腔,他對京子的態度,也輕鬆得多,不像前一次在街上的笨頭笨腦了。
京子瞟他一眼,笑道:「我有這義務嗎?」
「沒有。不過,妳待我母親那樣好,我理應代她老人家謝謝妳;晚飯後,還要買一樣禮物送給妳才合適。」
「不敢當。我還不知道有沒有空哩。」京子低頭,若有所思。
「妳一定有空的。媽,妳快幫幫忙,人家不答應。」小野索性擺出無賴的態度來,京子又一次給逗笑了。
「京子姑娘,妳就答應我這孩子一次吧。」母親果然替他幫忙:「他雖然不大懂禮貌,心地卻是很好的。」
京子含羞道:「既然妳老人家叫我……」
「妳已經答應了,」小野雀躍說:「我什麼時候來接妳?」
「下午五點吧。」京子帶著靦腆的神情走出病房。
「媽媽,妳真行!」小野跳起來,在母親的臉上親了一下。
「瞧你,這孩子……」母親口上責怪,心裏卻十分欣慰。
晚上,小野和京子在一家有名氣的飯店吃飯。燈下看美人,益覺嬌媚萬分,儀態楚楚。
京子的性格就是愛笑,小野對她說一些兒時的趣事,好幾次令她笑得前仰後合。每當她笑的時候,小野忍不住停下來,看她的笑容。她的微笑、大笑、含羞的笑、會心的笑,各有各的不同的魅力。
京子責怪他:「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看著我?」
「我喜歡看妳的笑。」小野坦率地說:「如果讓我天天見到這樣的笑容,就是少活十年也甘心。」
「那還不容易,」京子低頭笑說:「你天天請我吃飯便行了。」
「真的?只怕妳不賞臉?」小野說。
兩人談談說說,十分投緣。到了深夜,小野才送京子回家,他買了一樣禮物送給她,那是一個大洋娃娃,由京子自己挑選的。據說,她只一個人居住,有個洋娃娃好作伴。
送到門口峙,小野依依不捨。京子看出他的心事,「噗嗤」一笑:「你不想這樣快回家是不是?」
「正是,」小野道:「妳怎麼猜出來的?」
「那麼,到我家中坐一會。」
小野如奉綸音,隨著京子走入室內。房子不大,但十分雅潔。
京子換過便裝,笑道:「我這裏還有些米酒,你能喝嗎?」
「能的。」
京子端了幾樣下酒物上來,又擺好兩個小酒杯,斟好了酒,二人據案對酌,細語綿綿,說不盡的旖旎風光。
三杯到肚,京子雙頰桃紅,眼波如水,那姿態更撫媚了。
「這些下酒的小吃都是妳自己做的?」小野問。
「嗯,除了我還有誰?」
「妳的家人不在東京?」
「只有我在這裏做事。」
「小菜做得真好,將來能做你先生的人,真有福氣。」
京子若不勝酒力,用手一指,笑道:「這個人,說不定就是你。」
她冷不防把面前的酒杯撥倒,酒漿濺在她的羅裳上。
「啊呀,」小野走過來,用自己的手絹替京子拂拭。他的手接觸到京子的衣裳,也不期然地碰著到京子的手,二人都像觸電一樣。
小野見京子沒有退縮,情不自禁地便把她抱住。京子全身酥軟無力,把頭靠在他的懷中。
小野如獲至寶,撫摸她,吻她,京子柔順得像隻小恙羊一般,任他擺佈,只不時吃吃地笑著。
這晚上,小野嘗到了最大的溫柔滋味。清晨,小野醒來,見京子仍像花朵一般,甜甜地睡在他的臂彎中,心中充滿幸福的感覺,忍不住去偷吻她的櫻唇。「咭」的一笑,京子醒了。原來她早已醒來,不過佯裝睡著去逗小野。
「妳真頑皮,」小野伸手在她身上呵癢。京子最怕癢,笑著道:「不,不,我投降了。」
兩人又嬉戲了好一會,才坐起來談話,京子忽然正容道:「我犯了女孩子的三個錯誤。一、不該和你玩得太晚。二、不該把你引進家來。三、不該和你喝酒。現在我不知怎樣和家裏說。」
小野見她泫然欲涕的樣子,不覺充滿愛憐道:「妳放心,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我對妳是一見鍾情,只要妳肯答應,今生今世我就和妳過定了。」
「真的嗎?」京子轉嗔為喜道。
「自然是真的,我和妳去對母親說去。」
「別忙,」京子道:「過幾天去說也不遲,別讓你媽覺得我是那樣淺薄的一個女孩子。」
「好,我聽妳的。」小野滿面春風道。
二人梳洗已畢,手挽著手,像新婚夫婦一般,走出家門,他們經過一個公園,忽然一隻小鳥飛來,停在京子的肩上。竟不離去,而且吱吱喳喳地好像和她說話。
京子微側著頭,聽著牠,嘴邊帶著笑容。
不一會,那小鳥飛去了。又有數隻彩雀,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在京子頭頂盤旋著,叫著悅耳的聲音。
「真奇怪,那些小鳥好像願意和妳交朋友似的。」小野道。
「嗯,」京子笑說:「我從前住在鄉下的時候,喜歡聽小鳥歌唱。有時試和牠們交談。日子一久,好像我真能懂牠們的意思,而牠們也懂我的意思。」
「真有趣,現在牠們對妳說什麼?」
「牠們向我恭喜。」
「恭喜什麼?」
「恭喜我做了新娘子。」京子低聲地說。
「哈哈。」小野禁不住笑起來:「還有呢,牠們好像不止說一句。」
「還有,牠們說,叫我走得快一點,有一場雷雨就要來了。」
小野抬頭看看天,太陽高高的掛著。「這那裏像下雨的日子。」
「不,就會下雨的。」
小野見她滿懷信心的樣子,覺得很奇怪,但沒有駁她。
走了不到三分鐘,天色果然漸漸暗下來。又走了幾分鐘,雷聲轟鳴,大雨如注。
小野驚異道:「妳真是個仙人!」
京子微笑不答。
他們一同前去醫院。京子是上班,小野是順道探望母親,二人走進病房時,小野故意一捏京子的手,京子情急,把它撇開,這種情景早看在母親眼裏,老人家在竊笑。
在京子出去後,她便向小野道:「怎樣,這女孩子還不錯吧!」
「何止不錯,我要娶她。」小野說。
小野的母親笑道:「你確已到了結婚的年紀了,可惜你自己老說沒有找到適合的對象,有什麼辦法!」
「我現在已有對象了。」小野興奮地說。
三個月後,小野和京子正式結婚。京子性情溫婉,美若天仙,觀禮的親友都讚不絕口。
婚後,京子不再做護士。她唯一服侍的人只有一個,就是小野。把家裏佈置得井井有條;小野回來的時候,她會服侍他洗浴、更衣和吃飯,就像舊式的典型婦女一樣,令小野享受著難以形容的福氣。
但她每天的表情是那樣快活,容光煥發,嘴邊哼著歌曲,不是為這件事情發笑,就是為那樣事情捧腹,小野在外面遇見再煩惱的事情,回到家裏,也會忘記得一乾二淨。只要把京子摟抱著,他便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白天他上班後。京子會在窗前彈琴和唱歌,引來大批小鳥,站在窗外的樹上、草地上和窗沿上傾聽,有時還索性飛進來,在客廳上站滿了一地。京子拿出一些小鳥的飼料來餵他們。這種情況,小野是不知道的。
一年後,京子和小野生下一個女兒,取名露子。這女嬰也像母親一般愛笑,夫婦倆把她寵得像掌上明珠一般。
光陰似箭,五年很快就過去了。一天,京子對小野說:「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願告訴你,但現在不能不說。」
「是什麼?」
「我和你的緣份已盡,不久就要分開了。」京子的兩眼似含著淚。
「什麼?妳不要和我開玩笑。」
「這是真的,」京子哽咽道:「坦白告訴你,我不是一個人,我原是一隻鳥兒。二十年前,你記得嗎?那時候你只有十歲左右,在鄉下救起了一隻被頑童的石頭打傷的小鳥,那隻鳥兒就是我。」
京子繼續追憶道:「那些頑童以用石子打傷鳥兒為樂,只有你,雖然年紀不大,卻已具有無比的同情心,在草地上把我拾起來,帶回家去裹傷。還用米粒和清水餵我。直到幾天後我傷勢復原,你才放我飛去。那時候,我心裏好生感激,雖說不出對你道謝的語言,但我已決心將來一定報答你的恩惠。」
小野聽著京子的追述,腦海一片茫然,只覺疑幻疑真。
京子又道:「我不是一隻普通的鳥雀,我母親是樹林鳥后,我是鳥中之公主,當回到林子裏,我把這事告訴媽媽,她也同意要報答你的恩情,不過她說:「不必著急,把這事留待十五年後,我會教妳怎樣做。」十五年的日子終於過去了,你已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而母親也把我變成一個清秀的女郎,故意在鬧市中和你相見,讓你留下一個印象,以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雖然表面上你在處處追求我,事實上,卻是我在等待你、吸引你。」
「既然你是對我報恩,就不該半途離開我,這令我更加傷心!」小野說。
京子眼中雖有淚珠,卻又忍不住笑道:「我到底是異類,不能和你永遠在一起。但你放心,我早已有適當的安排。」
「不論妳怎樣安排,我只要妳,什麼也不要。」
「你慢慢聽我說,只要你照我的說話去做,你一點也不用後悔。」京子頓了一頓道:「後天,飛機場上有一位叫山川凝姿的小姐,她正在等待上飛機,你要及時去制止她,不論用什麼法子,總之,無論如何不讓她上機。懂嗎?」
「她和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很大,而且,」京子掩嘴笑道:「你一見到她,就會想要她做你的妻子。」
「除了妳,我不會娶別人。」
「你不要嘴硬,去見過她回來再和我說。」
「我完全不懂妳的意思,」小野倔強地說:「我絕對不會照妳的話去飛機場找那女子。」
「你聽我一次吧,」京子溫柔地說:「我從來沒有對你要求過什麼,是不是?」
「可是你要答應,不能離開我。」小野的心頓時軟下來。
「好吧,在你不同意我離開之前,我不走便是。」
小野大喜,把她緊緊抱住,二人的眼淚都沿臉頰流下來。
過了兩天,小野照京子所說去找那陌生女子,阻止她上飛機。他駕車開往機場時,心裏十分納悶,京子只告訴他,那女子名叫山川凝姿,卻沒有告訴他,凝姿的相貌如何,只說一去到機場就會認得,這是怎麼回事?
更叫他心緒不寧的是,京子今天送他出門,臉上似有淚痕,問她什麼原因,卻又不肯說,令小野充滿疑慮。
抵達機場,只見旅客眾多,送往迎來,少說也有數百人穿來插去,怎知那一個是山川凝姿?
他在人叢中漫無目的地走著,驀地一個人影吸引住他的視線。那人不是京子嗎?
她正坐在一張讓旅客休憩的長椅上,露出又嬌又甜的笑容。
「京子!」小野高興地呼叫著:「原來妳先到了這裏,和我開玩笑!」
他上前去捉著她的臂膀,那知對方現出慍惱的表情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是誰?」小野大笑:「我是小野呀!」
「我不認識你。」少女重複說。
「難道妳真的不是京子?」小野詫異地問。
「自然不是,我叫凝姿。」
「凝姿?」小野整個人像觸電一般,震盪了一下:「妳是山川凝姿?」
「不錯,你又怎麼認識我了?」她說話的神態與聲音,和京子的一模一樣,簡直找不到相異的地方。
小野無論正看、側看,面前這個少女仍然是京子,但是對方卻矢口否認,堅持自己叫做山川凝姿。
不久,一對老年夫婦走過來。少女立即迎上前去,「爸爸,媽媽,你們看,他硬指我是另一個女人,名叫京子。」
山川先生對小野凝視了一眼,開言道:「請問閣下指小女名叫京子,目的何在?」
「……」小野這才知道少女確是另一個人,道歉道:「真對不起,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他頓了一頓,猛然憶起京子的吩咐,問道:「妳確叫山川凝姿?」
「難道還會是假的?」那少女氣得把嘴一撅。
「那麼請千萬不要上飛機。」小野正色道。
「上不上飛機是我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凝姿哼了一聲。
「沒有什麼關係,」小野訥訥地說:「我的太太說妳無論如何不要上飛機,但她沒有說是什麼原因。」
「你太太是什麼人?她是神仙不成?」
「她的確是個神仙,她是鳥兒變的,能聽鳥兒的說話。」
凝姿還要說什麼,山川太太忽然阻止住她,臉色凝重地對她丈夫說:「我昨晚做了個夢,有個從雲霧間飛來的女人告訴我,說今天若有個陌生男人來對我女兒講些什麼話,一定要相信他,這夢本身已很奇怪,而現在居然應驗了。我想……」
凝姿撅起小嘴道:「媽,妳真的要聽這瘋子的話?」
「不要亂講,」山川先生喝止她:「我今天也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點心緒不寧,既然有這許多預感,我們把飛機票改遲一天,也沒有什麼問題。妳要知道,我們就只有妳這麼一個女兒呀。」
「不,我不能為一個神經漢的話而改變主意。」
小野無可奈何道:「妳一定要相信我,我太太的說話是沒有一次不靈驗的,雖然她不說是什麼原因,但我猜想,如果小姐上機後,大概會有什麼不利的事情發生。」
凝姿怎樣也不肯相信他的話。飛機場已經發出催促搭客上機的播音了。
小野見時間急迫,深恐無法完成京子的使命。而且他見凝姿和京子長得相像,說不定會有什麼別情,便堅決地說:「我拿出二萬美元出來,如果小姐不上飛機,而事後又沒有什麼不尋常事情發生的話,我這二萬美元無條件送給妳。否則……」
「否則怎麼樣?」凝姿問。
「否則……算了,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
「天下間沒有這麼便宜的打賭,我完全佔在上風,只有贏的機會,沒有輸的機會。」
「是的,我看起來像個傻瓜,是不是?」小野嘆口氣說:「但如果妳知道我多愛我的太太,我多不願令她失望,妳便懂得我的心情了。」
凝姿的顏色突然緩和下來,她嫣然一笑道:「原來你對太太這樣好。」
這是她與小野爭辯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小野不禁怔怔地瞧著她。
「好吧,我答應你,你那二萬元可以收回,我不是一個貪財的女孩子。」凝姿忽然改變了態度,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改變,也許女孩子的心理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
凝姿的父母親都很高興,他們一向對女兒寵慣了,無法拗得過她,現在見小野能將她說服,自然十分欣喜。
飛機場發出最後一次召集播音後,前往三藩市的一班飛機便開出了。凝姿本來要乘這班飛機去看她在美國的表親,現在便改期明天再走。
小野和他們分手後一個鐘頭,電台即播出新聞:由東京飛往三藩市的一架巨型客機,發生故障,撞山失事,機上搭客料已全部罹難。
聽到飛機失事的消息,小野大為震動,他對京子的未卜先知之術,更為佩服了。
他在寫字間拿起電話來,急不及待地要與京子說幾句話,但電話響了許久,還沒有人接聽。
桌面上的另一個電話卻於此時響起來。
「小野先生嗎?」是一個老婦人帶著顫抖的聲音。
「妳是……?」
「我是凝姿的母親,謝謝你救了她的性命。」
「那兒的話。」小野謙虛說:「事前我也不知道那麼嚴重。」
「小女要請你到舍下來吃午飯,她要當面謝你。現在她因過份激動,正在哭泣哩。」
「不用客氣了,我心領便是。」
「不,請你一定賞光。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想向你討教。」
小野看看手錶,將近一點,是公司中午休息的時間,便答應道:「好吧,我現在就來。」
凝姿的家是一座花園式的別墅,不但環境優美,佈置也備極豪華,足見她家裏是很有錢的。
她父母親一同到花園門外來迎接,十分恭謹,說不盡感激的話。
然後,凝姿從樓上下來。她臉上略有靦腆的表情,兩眼紅紅的,顯然曾經哭過。這時候穿一件家常便服,卻還是掩飾不住她的美麗,有一種動人的姿態。
「我輸了。」她對小野道。
「不要這樣說,我寧願輸的是我。實在不想見到那樣大的慘劇。」小野道。
傭人把午飯開上來,菜餚豐盛,山川夫婦請小野上坐,一面吃飯,一面談話。
「我們很想多知道一點尊夫人的事,你說她是一個仙人,又說她是鳥兒變的,是嗎?」山川夫人道。
小野把京子的美麗和賢慧對他們說了。又舉例說出她未卜先知的能力。然後說:「最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內子的容貌,和凝姿小姐一模一樣,這真是太巧合了。」
小野從袋中掏出一張京子的照片,道:「這是我特地從寫字間的鏡框內拿下來,帶給你們看的。」
山川夫婦和凝姿把照片傳觀,嘖嘖稱奇。特別是凝姿,對照片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好像有一種感觸。「我在想,尊夫人為什麼會要你來救我?」凝姿說:「為什麼不救其他人?」
「也許這是命運,」小野說:「她知道這些人中,只有妳是不應該這麼早夭折的。」
「她真的沒對你說過其他的話?」凝姿問。
小野思索了一會,道:「她的確還說了一些其他的話,但我想不應該在這裏說出來。」
「說,請說吧。」凝姿緊緊地注視著他:「我們不會介意的。」
「她曾經說過,由於她是異類,不能和我長相廝守,叫我另外物色一個妻子。她叫我這次到飛機場來阻止凝姿小姐上機,說和我的姻緣有很大的關係……」
小野說到這裏,凝姿雙臉泛紅,低下頭來。但是她臉上沒有懊惱的表情,反而帶著欣喜。
「不出我所料,」她說:「也許這是出於女性的第六感覺吧,我一看這張照片和我一模一樣,就猜想尊夫人一定還有其他安排。請原諒我直說,她也許已經離開你家了。」
「妳怎麼知道?」小野吃了一驚,想起剛才打電話回家,沒有人接聽的情形。
「或許這也是女性的特殊敏感吧。尊夫人是仙人,她自然什麼事情都可以預先安排的。她為什麼會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你想一想。」
小野若有所悟,道:「妳是說,她怕我將來思念她,又預知我和妳……所以一早化成妳的模樣……」他忽然想到什麼道:「不,她說過如果我不同意,她決不離開我的。」
「可是你回憶一下,當你見到我後,有沒有想過,如果由我代替她的位置,情況也沒有兩樣,如果這樣,便等於你已經暗中同意了。」
小野承認道:「不錯,我曾有這樣的念頭一掠而過。」
「這表示,你已同意尊夫人的說法,那麼她走得放心了。」凝姿道。
「妳說得不錯。」小野恍然,他猛地站起身,叫道:「京子,妳不要走……」
像一陣風似的,他顧不了禮貌,也顧不了午飯還沒有吃完,一下子衝出門外,向自己的汽車跑去。
凝姿在他身後輕輕搖頭道:「這人愛妻子愛得瘋了。」
小野飛馳到家,還未入門,便叫道:「京子,京子!」
沒有應聲。他從客廳找到廚房,到處都沒有京子的影子。也沒有留字說她去了什麼地方。
驀地,一隻小鳥叫著「吱吱」的聲音,吸引住他的視線。這隻小鳥似曾相識,就像是十餘年前他在鄉下救過的那隻小鳥。
「京子。」小野衝口而出。
小鳥吱吱地叫著,雙翼一振,飛到他手背上。
「京子,妳為什麼要這樣?」小野眼中熱淚流下來。
小鳥「吱吱」地叫了幾聲,把頭在他手上揩擦著,表示親熱。
「京子,妳真的要走?」
小鳥點點頭,她飛到廚房的一隻水碗內,腳下沾了些水,又飛回書桌上,用腳在桌面上寫字:「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願君珍重。」
小野哽咽失聲。小鳥又依戀地徘徊一陣,才向窗外飛去。
小野望著牠的身影,直到牠消失在雲外,這才失魂喪魄地坐下來。
一種寂寞、難受的感覺立即襲擊著他。屋裏的每一樣物品,都是京子親手佈置的。就是微小如一隻煙灰缸、一個案頭日曆,都有京子的色彩。如今女主人卻已不在,教他怎不悲傷?怎不難過?
門外,有人輕輕地敲著。
小野打開門一看,赫然見京子站在那裏。
「京子!」他大喜叫道。
「我是凝姿。」
「哦,對不起。」小野抱歉地說。
「沒有關係。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開車跟著你來的。」凝姿微笑地走進來,向屋子裏四面打量。
「一切和你所料的一樣,京子真的走了。」
「我知道,從你的表情我看得出來。」
小野不再作聲,凝姿在屋裏來回走著。
「奇怪,這一切都符合我的口味。」她撫弄著一桌一椅,一枕一席,嘆口氣說。
小野望著她,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觸。面前這個是凝姿,可是若不說明,她和京子又有什麼分別?還不是一樣的愛笑,一樣的明眸皓齒?京子在變化為人時,是刻意模仿了她的面貌,還模仿了她的性格。
現在,小野明白京子的意思了。她所謂報恩,不但是她本人嫁給他,而且替他安排結識凝姿,讓他能娶一個美貌的妻子。若沒有這樣的機會,他是不會認識凝姿的。
「你為什麼老望著我?」凝姿問。
「我忽然想起,我的女兒露子還在學校,待會兒我要去接她放學。如果她發現家中沒有了媽媽,她會多麼傷心!」
「我知道妳的意思,你想要我從現在起,扮演她的媽媽?」凝姿抬起明澈的眼睛,像看穿他的心事。
凝姿佯裝是露子的媽媽,把露子接到自己家去居住,說那是「外婆」的家。露子並不懷疑。小野天天下班,便來看她們,和她們一同去看戲、旅行和逛公司。
凝姿把到美國去度假的計劃取銷了,小野是個溫文瀟洒的男人,她很喜歡他。半年後,他們正式結了婚。
這段佳話,傳遍遠近,不知道的人還說小野和同一個女人結婚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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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