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魘

幾天來，於洋一直都在做著同樣的一個夢。他夢見夕陽下，自己置身於一個長滿蒿草的山崗上。遠遠的，有一座被風雨侵蝕得破敗不堪的廟宇，靜靜地矗立在視線的盡頭。
　　於洋感到身子輕飄飄的，沒有半點重量，雙腳也不再聽從意識的指揮，一步一步向前行進著，身不由己地向那座廟宇走去。這是哪兒？他有些疑惑和恐懼，詢問到了嘴邊又回到心裡，四下裡靜悄悄的，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有。
　　我是在做夢嗎？於洋想著，努力想醒過來，卻怎麼也無法醒來。廟宇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看見了廟門上斑駁的紅漆，歲月風塵洗禮下，凝成了灰黑色。來到廟門前，於洋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輕輕地推開了布滿蛛網的門扇……
　　天空中的風，打著旋兒，吹奏著自然的短笛，沙沙作響。此刻，於洋心裡莫名地鑽出一種不祥的念頭，仿佛這扇門後掩藏著某種陰謀，又或者是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魔。
　　這種感覺使他覺得，危險，正張著血盆大口，悄悄向自己走近。
　　　　　　　　　　　　　　　　　
　　帶著狐疑和恐懼，於洋走進了這座廟宇。進來後才發現，這座外表貌似廟宇的房子，事實上只有一個寬敞的大房間。地面上鋪著青磚，一塵不染，像是剛剛被人打掃過，正中佇立著一個古銅色的神像，卻不是平常廟宇中供奉的佛爺。看上去竟有點像早些時候，他遊覽酆都，在十八層地獄游景中，所見到的閻羅王，凶神惡煞，怒目而視。
　　正中放著一張供桌，上面擺滿了香噴噴的美味佳肴，盛酒的杯子是銅色的，似是古董。竟有人在這裡居住？環顧一下四周，於洋有些害怕，想馬上從這裡退出去，卻怎麼也挪不動步。
　　你來了。一個甜美的聲音從神像後傳來，一名身著古代服飾的女子走了出來，看容貌，與自己從前的女友小倩十分相像。
　　你是………小倩？於洋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自從攀上公司老總千金的高枝後，小倩便垂淚離去，八年的相戀也告一段落。後來，有人說她已經為情而死，自己還曾因此落了淚，卻原來住在這裡。
　　怎麼了？不認識了？小倩笑顏如花，柔聲問道，一如從前的模樣。
　　小倩……我……我對不起你，有人告訴我，你已經死了，還好，看到你現在安然無恙，我也放心了。只是……你怎麼穿著這身衣服？於洋的言語有些磕磕巴巴，畢竟心裡有愧，重見昔日戀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衣服？我一直都這樣穿著啊，快，別說了，你餓了吧，吃飯吧。小倩說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搬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然後笑盈盈地站在一旁望著他。
　　哦，我還真的有些餓了。於洋說著，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他尷尬地笑了笑，坐在了椅子上。八年前，於洋剛到S市時，每天下班回來，小倩也是做好了一桌子的美味在家裡等著他，那是他一生中感覺最溫馨的時刻。眼前的一切竟仿佛昔日回放一般，於洋的眼睛濕潤了。
　　吃吧。小倩見於洋坐在椅子上，低頭不語，勸說道。
　　於洋抬起頭看了看小倩，緩緩地將頭轉向了桌面，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餓，他狼吞虎咽地吃著，半晌兒才想起，忘記了招呼小倩一起吃。
　　小倩，一起吃吧。於洋說著，轉過了頭，卻見小倩正用一種極其怨恨的目光望著自己，他慌忙將頭轉了回來。
　　啊！！！於洋驚訝地發現，剛才那些看上去香氣撲鼻的美味佳肴，此刻竟全都變成了一些血淋淋的東西，紅的是人的心肝脾胃、白的是腦漿、綠的是膽汁，正有一群蠅蟲在其上貪婪地吸食著。於洋嚇得大叫一聲，丟了手中的碗筷，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耳邊傳來一陣桀桀的慘笑，他轉頭再看，小倩如水荷般的面容正一點點腐爛，變得猙獰可怖，尚有幾隻蛆蟲在腐爛處爬進爬出。不一會兒，剛才還美貌如仙子下凡的小倩，徹底變成了一具直挺挺的腐屍。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腐屍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凄厲地叫著向於洋撲來，兩隻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於洋又驚又怕，喉嚨緊緊的，無法呼吸，腳步也無法移動，而那腐屍的手則越掐越緊。
　　　　　　　　　　　　　　　　　
　　啊！！！於洋驚叫一聲，從夢中驚醒，睜開了眼睛，臥室裡亮堂堂的，早已天亮了。
　　他依然驚魂未定，心怦怦地跳個不停，一時間無法平復。
　　過了半晌兒，於洋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唉，好在，只是一場噩夢而已。他想著，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已是凌晨7點半，也該起床準備準備，上班去了。
　　八點半鐘的時候，於洋趕到了公司，老總的女兒——女朋友娜娜見他來了，滿臉笑容地走了過來。
　　洋，今天公司野游，你怎麼才來？對了，昨天我對爸爸說，過幾天，讓他的未來女婿做公司的銷售部經理。娜娜說到最後一句，在於洋的面頰上留下了輕輕的一吻。
　　今天野游？我怎麼沒聽說？於洋滿臉疑惑地看了看女朋友，心裡還想著昨晚的那個夢，確實，公司的同事們都在向外走。只是……只是每個人都面色慘白，毫無表情，走路的姿態也有些僵硬。若在平時，一聽說野游，他們一準兒會嬉鬧個不停。可今天，公司裡卻靜悄悄的，透著一種詭異的味道，真是奇怪。
　　你這個臭記性！娜娜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說完，拉著他的手臂隨著眾人向外走去。
　　於洋隨著眾人一起出了公司，坐上了公司的專車，車子慢悠悠地向市區外駛去。一路上，所有人都默不作聲，包括女朋友娜娜，車裡的氣氛顯得死氣沉沉。於洋百無聊賴地向車窗外看了看，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外面竟下起了一場大霧。
　　一絲睏倦涌了上來，於洋有了一些睡意，就在他剛想轉過頭打個瞌睡時，一張十分熟識的面孔猛地貼在了玻璃窗上，離自己的臉只有短短的幾十釐米。
　　那……那正是小倩慘白的臉！她正隔著玻璃窗對著自己慘笑著，眼角淌著鮮紅鮮紅的血！
　　啊的一聲大叫後，於洋嚇得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急促的喊聲叫醒。
　　於洋，於洋……。是娜娜的聲音，於洋睜開了眼睛，果然是娜娜，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我……我這是在哪兒？於洋看了看周圍，四周長滿了蒿草，天邊的夕陽即將下山，而自己卻躺在了草地上，身邊除了娜娜，一個人也沒有。
　　這裡是野外呀！你忘了，我們是出來旅遊的。娜娜嗔怒地回答道。
　　我怎麼了？
　　你？你睡得跟個豬頭似的，怎麼叫也不醒，還有臉問，呵呵。娜娜頑皮地取笑著於洋。
　　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在前面的房子裡，快，咱們也走吧。說著，娜娜拉起了他。
　　也許是睡得太久了，站起來的於洋感到陽光有些刺眼，他被娜娜的手牽引著，舉步向前走去。
　　遠遠的，他看到有一座好像廟宇的房子矗立在前方，娜娜正領著他，走向那個方向。
　　怎麼這麼眼熟呢？於洋想了想，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眼前的場景，究竟在哪裡呢？
　　夢裡！猛然間，他想起了昨晚那個可怕的夢，現在面前的一切，山崗、草地、夕陽、廟宇，竟和夢境中一模一樣。
　　啊！！！不能去！不能去！那裡有鬼！！
　　於洋心中驚恐不已，急忙拉著走在前面的娜娜向相反的方向走。
　　哪裡有鬼啊？拉著的人說著話，聲調不似娜娜，卻又非常熟悉，於洋慢慢地轉過了頭。
　　一個慘白的面容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正滿臉笑意地看著他，於洋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已經脫離了肉身，背後涔涔地冒著冷汗，兩條腿打篩子似地抖個不停。
　　小……倩！！！
　　　　　　　　　　　　　　　　　
　　又是一場噩夢，醒來時，於洋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臥室的床上。窗外黑漆漆的，天還沒有亮。
　　他坐起身，拍了拍額頭，苦笑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竟做了一個夢中夢。
　　窗子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夜風從窗口不停地吹進來，吹在身上冷冷的。於洋下了床，穿上拖鞋，向窗前走去，想要將窗子重新關上。
　　唉，想來我太有負小倩了，這幾天總能夢到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死是活。他想著。
　　就在於洋剛要關上窗子的一剎那兒，一個女人的面孔出現在窗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雙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凄厲地喊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月光下，附近樹上停落的幾隻烏鴉被喊聲驚起，撲楞著翅膀，啼叫著飛向了遠方……
　　　　　　　　　　　　　　　　　
　　數日後，當地電視台的女主播播報了這樣一則消息：某公司職員於洋，在睡夢中突發心肌梗塞，死在了自己家中。
　　播完，這名女主播的嘴角，隱隱地流露出一絲十分詭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