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凶音 作者:森村誠一
一 危「音」四伏
那個可詛咒的夏天又來臨了。北村英次討厭夏天。他們全家住在目黑區的一幢中型公寓裡。那幢公寓是在房地產銷售旺季剛開始時建造的,公寓的式樣還算可以。在公寓裡,第一輪入住的居民漸漸搬走,所剩無幾,現在的絕大多數居民不是第二輪就是第三輪。
居民的素質一輪比一輪壞。人們來自四面八方,都到這裡來尋找住房,職業、年齡、出生地、思想、教育,甚至連國籍都不一樣,即所謂的「烏合之眾」。
第一輪居民有著「生活根據地」的意識,作為共同生活的場所,由居民組成公寓自治會,管理員由大家輪流當選,每月一次的自治會議,也幾乎是全體出席;但是,由於職業或家庭情況的變化,原打算長住的第一輪居民,兩三年後搬走的人漸漸增多。隨著時代的變遷,居民們將這裡當作「生活根據地」的意識越來越淡薄了。
與公寓誕生時入住的第一輪居民不同,第二、第三輪居民當然是買「半舊品」。這就是差別。其中大部分是從第一輪「租借」而來的。那些人幾乎沒有「生活根據地」的意識。對他們來說,公寓只是回家睡覺的「寄宿」處,不過是「放一張床」而已。
自治會變得有名無實,出席者只是第一輪居民,失去了作為自治會的功用。所剩無幾的第一輪居民也紛紛退出自治會。「燒香的趕走和尚」,這一法則也適應於集體住宅的居民,對淳厚的第一輪居民也產生了壞的影響,使人覺得光自己一個人遵守規矩反而成了傻瓜。
英次的父親是國際商船公司的高級船員,半年回家一次。即使偶爾回一次日本,也沒有上岸的時間。英次常常由母親陪著去神戶或位世保等靠岸港與父親見面。
英次的母親最近血壓升高,常常說頭痛,還伴有肩膀發硬、頭暈等症狀,晚上也睡不著覺。母親的高血壓是遺傳性的,隨著年齡的增大,症狀越來越明顯。
對母親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噪音。一旦噪音四起,血壓立即就會上升,頭痛、耳鳴、腸胃不適等各種症狀都會一起出現。
冬天關上窗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抵擋噪音的入侵,但到了夏天就必須打開窗戶。原打算安裝空調,但母親的體質不適應,所以不得不打開窗戶攝取自然的涼氣。
公寓面對著公園,遠離汽車道,附近沒有發出噪音的工廠和鬧市街,在市中心是一個鬧中取靜的環境。為了確保所有的房間都能夠照到太陽,樓房設計成三矢型,從東側起依次為A棟、B棟、C棟。
這樣的環境簡直讓人羨慕,現在的公寓,已經沒有這樣幽靜的環境了,因此,讓母親煩惱的噪音是從公寓內發出的,即居民們發出的噪音是威脅她的最大敵人。
一到夏天,這些噪音就從打開著的窗戶毫不寬恕地闖進來。越是關窗越是熱,越是開窗噪音越甚。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母親的症狀漸漸地惡化著。
因此,英次憎恨夏天。最近,不要說母親,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了噪音的威脅。這並不是受到母親的感染,而是為了高考,直到深夜還在複習時,各種噪音妨礙了他的學習。
在他們家的樓上,住著一個叫武井清子的鋼琴教師,三十九歲,尚未結婚,自稱「藝大畢業」,是兩年前當銀行職員的第一輪居民出讓後搬過來的。她留著一頭披肩長髮,也許是因為對腿部頗有自信,她身穿超短裙,打扮得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做著一副美醜不分的打扮。
武井清子在靠陽台的房間裡放著一張很大的鋼琴,從早到晚教著她的學生們,當然夏天也開著窗戶,有時還像野獸吼叫似的做著發聲練習。如果是聽美妙的演奏或歌唱,聽著也是一種享受,但不得不反反覆覆地聽著那些對初學者的指導和生疏的入門練習曲,是令人難以忍受的。
英次和母親對鋼琴聲痛不欲生。對方是當作職業在做,住在樓上和樓下,是「垂直的鄰居」,所以忍耐著盡量不要發生爭執;但鋼琴聲即使關著窗戶也會傳進房間裡來,那聲音就像凶器一樣刺痛著人的神經。
終於不能忍耐了,英次找清子交涉。
「嘿!你是說房間裡的鋼琴聲很煩人嗎?」清子蠻橫地誇張道。
「我們也要過日子。母親常常生病,我也要複習考試,你就不能裝個隔音裝置再彈嗎?」
「你說生活,我也是在生活呀!而且,鋼琴是音樂呀!是藝術啊!和工廠裡的噪音不一樣呀!」
「對我們家來說,就是噪音。」
「嘿!你還年輕,所以搞不清音樂和噪音的區別,我就沒有辦法了。像你這種沒有音樂細胞的人,即使進了大學也會成為暴力學生的!將這樣美妙的音樂當作噪音,你也真是太可憐了。」她當著他的面故意用力敲了一下琴鍵嘲笑道。在場的與英次差不多年齡的女學生們也都一起笑了起來。
交涉沒有結果,英次只好向地區公害課投訴,對方終於答應「晚上6點以後不彈,安裝隔音裝置」,這才算有了結果。
大的聲響一消失,以前沒有引起注意的小的聲響充滿著敵意蜂擁而來。其實在公寓那樣的集體住宅裡,噪音是不可能絕盡的。
夜裡,用抽水馬桶的聲音、沒有關緊的水龍頭滴水的聲音、深夜回家在走廊裡走路的聲音、開門關門的聲音、拍打晾曬被褥的聲音、搓麻將的聲音、電視機、收音機、冰箱、洗衣機、換氣扇的聲音、街頭叫賣聲、主婦在樓梯上的講話聲和高笑聲、孩子的哭聲、早晨汽車的空轉聲、溜冰鞋聲、鸚鵡等各種寵物的鳴叫聲等等,數不勝數。
英次自己也養著寵物。那是一隻松鼠,是經常出門的父親專門為獨生兒子英次買回來的。開始時買回了一對,但雄松鼠從鐵籠裡逃走,只剩了一隻雌松鼠。松鼠對英次非常熟悉,在他的手上覓食,或攀上他的肩頭。松鼠非常老實,決不會發出妨礙鄰居的叫聲,還非常清潔,是完全適合集體住宅餵養的寵物。
居民中,有的人心安理得地餵養著不斷啼叫或發出臭味的動物,有的人甚至偷偷地餵養著在公寓裡禁止餵養的狗或貓。要根除這些動物發出的聲音,是完全不可能的。
英次切身體會到潛伏在大噪音背後的小噪音往往更加陰暗,更加騷擾生活,更加給人造成傷害。
其中也有不明來歷的聲音。英次是在夜裡鑽人被窩以後才察覺到那種聲音的。它從遠處悄悄傳到枕邊,既像是打鼓般的聲波震動,也像是窗戶沒有關緊隨風搖晃的聲音。自從注意到那個聲音以後,那聲音便在枕邊越來越響徹耳膜。來歷不明的聲音從遠方偷偷地潛入深夜的幽靜裡,聞之令人毛骨悚然。耳朵裡纏繞著那可怕的聲音,到陽台裡找聲音傳來的方向,但一無所獲。聲音簡直像幽靈似的隨著風兒從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湧來。白天想要探明那聲音的來歷,但它隱藏在各種聲音的背後聽不清楚。到了深夜,它才開始蠢蠢欲動。
英次為了追蹤這聲音的來源,好幾天什麼事也不幹,終於查明了它的來歷。那奇怪的聲音是從三樓某家陽台裡發出的。它是一個連接著熱帶魚缸的氣泵。那戶人家養著品種繁多、五彩繽紛的熱帶魚,卻將氣泵放在陽台上,因為他們也感到氣泵很煩人。
英次忿然去那戶人家交涉:「家裡欣賞著美麗的熱帶魚,卻將氣泵的噪音傳給人家,這太自私了!」
「我們沒想到要妨礙人家,氣泵要占很大的地方,所以就放在了外面。」
那戶人家辯解著,但最後採納了英次的抗議,將氣泵放進了家中。
英次將噪音的來源「各個擊破」,卻無奈地覺察到,更陰險而可怕的噪音依然存在。以前那個敵人就在身邊,只是沒有注意到。深夜,所有的聲音消失,人們就要迷迷糊糊地入睡時,那個敵人便藉著風像個無賴似的湧來,藉著若有若無的風「浙琳琳」地優雅地響著,如果遇上大風,整個晚上都會發出震耳欲聾的歇斯底里的聲音。那便是風鈴。
風鈴的聲音隨風而響,風歇便止,因此不知何時會響起。沒有聲音時,因擔心它何時會響起,人會靜不下心來。與其如此,還是聽到它的聲音時反而感到舒坦一些。擔心會響起的緊張感,使人沈不住氣。
以前的各種噪音掩飾了風鈴聲。驅除了那些噪音,英次反而感到有些後悔了。纏綿不斷的風鈴聲披著優雅的外衣,實際卻是陰險的。與此相比,還是以前的噪音容易忍受。以前的噪音沒有「外衣」,出現時就是噪音,因此才容易讓人心煩。同時,他感到不悅的聲音,對他人來說也是不快的。英次在為自己辯解,為那些噪音感到有些不平。
但是,對方是風鈴,在日本的習俗中也頗為流行,所以在生活中從一開始就被人們接受著,而且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風鈴,對日本人來說,不是噪音。此刻,以前因為噪音而與英次有著「共鳴」的人,在風鈴的事上成了英次的敵人,他們也在陽台的屋簷下吊出了風鈴。
英次居住的公寓是五層樓的建築,大約有半數的家庭都吊著風鈴。挨家挨戶地要求他們摘掉,這是不可能的。何況如果公寓之外的民宅也吊著風鈴,有的人家甚至一間房間吊著兩個風鈴,這些聲音也會傳到公寓裡來,所以縱然將公寓裡所有的風鈴都摘掉,也毫無意義。
晚上如果颳風,那些風鈴便會集中進行攻擊,一反平時那溫情的面貌。
8月底至9月颱風不斷。在這期間,英次的母親因為每天夜裡都戴著耳栓,所以耳孔完全腐爛了。
「英次,那聲音,無論如何要摘掉它啊。」她按著耳朵向英次訴說道。
他感到一陣恐怖,這樣下去,母親會被風鈴殺死的。不僅母親,就連自己也忍受不了。在風鈴的「齊射」中有一個風鈴特別響。那個風鈴不像是其他人家的那種玻璃風鈴,而是南部鐵之類的高級風鈴,發出壓倒群芳的悅耳聲,不是隨風「浙琳琳」的優雅的聲音,而是直刺頭腦的金屬般錚鏗的聲音。
這風鈴正是鋼琴教師武井清子家的。她將風鈴吊在窗前。上次為了鋼琴的事,剛剛向她表示過不滿,所以很難再開口讓她將風鈴摘掉;但是,越是忍耐著,便越是留意到它的存在。清子的風鈴壓倒著其他玻璃風鈴,越發地暴露出它那猙獰的本性。它發出的是如銳利的凶器那樣帶刃的聲音,接連不斷地,並越來越猛烈地刺痛著脆弱的心臟。風鈴聲不分晝夜地襲來。即使沒有風、鈴聲停止時,聲音也在耳邊索繞。當然,夜裡也睡不著覺。
母親訴說頭痛睡不著,還失去了食慾。靠著服藥下降的血壓又上升了。父親去遠洋航海還沒有回來。守著母親的人只有英次一人。
英次決定快刀斬亂麻。武井清子的房間是B棟三樓,英次家的頂上邊。如果站在陽台的扶手上,伸手能摸到清子家陽台的地面。他企圖用手掛住清子家陽台的地面,吊著身體,按攀爬的要領翻上三樓,將掛在屋簷下的風鈴摘掉。因為風鈴吊在屋簷下稍稍四進去的地方,所以在英次家的陽台上用木棒夠不著,無論如何必須爬上三樓的陽台。
英次等待著無風的夜晚。
二 風鈴聲中的姦情
大賀靖彥已經在心裡想要中止這種關係了。在與她做愛時,他只感到一種義務,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做愛時應有的愉悅和新奇感也沒有。將自己當作那個肉團似的肥膩的中年女人洩慾的對手,他從心底裡湧出一股想嘔吐的感覺。
儘管如此,他還是無奈地陪著那個女人做愛,否則就不能滿足她的慾望,只會使自己感到更大的痛苦和屈辱。對他來說,如今這已經成了一樁苦差事。
他厭惡地感到:「又來了!快些吧!」匆匆完事後,洩了氣的身體從女人的身上一下來,女人便露出一副倔強的目光,就像雖暫時得到滿足卻不願馬上從就餐後的餐桌邊離開的孩子,她睨視著大賀:「你最近沒有激情,好像很討厭我似的。」
被她看出心事,他有些驚慌失措,但還是掩飾著:「沒有的事!否則我也沒有興趣了。」
「男人即使沒有愛情也能做愛的。」她「啪啪」地拍打著肥厚的肚腹,好像那裡直接能夠發出巨大的音量似的。那副模樣,哪像個女人,簡直是一個「女妖怪」。做完愛,還是那麼不知羞恥。
「真的已經有三個月了?」大賀誠惶誠恐地問。
「是啊!你懷疑?」女人的目光可怕地白了他一眼。
「我沒有懷疑,只是,你真的想要生下孩子?」
「那當然,這是我的孩子!你作為父親,我會要求你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的!」
「如果我們的事被人知道的話,我的家庭就完了。你不能再考慮一下嗎?」大賀明知徒勞卻還不死心,自從女人告訴他懷孕以後,這樣的話,他已經反反覆覆地不知說了多少遍。
「你多煩呀!我說要生下來,就一定要生下來。你不用擔心,我們的事,我不會說的。你如果被你夫人趕出來,就沒錢還我了。以後還要付孩子的撫養費,我決不會讓一個重要客戶敗落的。」女人嘲弄著他似的冷冷地笑了。
大賀靖彥與武井清子暗中來往已經有兩年了。就是說,是從她住到這裡來以後,兩人才發生了關係。起因是大賀的女兒跟著清子學鋼琴,大賀通過女兒與清子關係密切起來以後,才知道清子是以教鋼琴為生的。
大賀在某化妝品公司任經理課長,妻子是董事的女兒,兩人經社長牽線結了婚,因此,大賀成了頗有發展前途的候補骨幹;但他不知著了什麼魔,竟涉足商品市場並遭到重創。
稍有損失時如果懸崖勒馬還能有救,但他為了掩飾「小傷」,竟挪用公款,使「傷口」越來越惡化,等到清醒時已束手無策。
大賀就在那時才與清子結識的。大賀向她借錢想填補「傷口」,只要年底財務檢查能矇混過關,就能得到一年的周轉時間。在這一年裡,可以慢慢地將缺口填補了。
大賀惶恐地向武井清子借錢,想不到清子一口承諾。她沒有提出任何擔保的要求,但是,她另有所求。作為無擔保融資和不要利息的代價,她要求大賀滿足她自己無法解決的性慾。大賀很樂意地接受了清子的「融資條件」。
清子有著豐腴的體態,又白又胖,兩隻高聳的奶子如小山般的,很性感,那正是男人垂涎的對象。聽說將此作為借錢的補償,大賀的邪念便有一種滿足感。
結婚以後,大賀還從來沒有抽花惹草過。嶽父在公司裡頗有勢力,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妻子嫉妒心極強。有時他只是參加酒會後將酒店裡的火柴盒帶回家,她也要刨根究底地詢問。大賀不得不藏匿起那份賊心,坐穩「公司骨幹」的椅子。就在那時,想不到有一個女人主動向他挑逗,並赤裸裸地表示了性的要求。大賀本來就對清子那豐潤的肢體頗感垂涎,自然令他喜出望外。
兩人一拍即合。雙方都住在同一幢樓裡,這是一種便利。這種關係一般容易在時間上敗露,但兩人住得很近,所以既不費時間,聯繫也極方便。需要時隨時都能招之即來,使慾望得到滿足;而且,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反而格外安全。將女兒跟隨清子學鋼琴當作掩護,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入清子家,更重要的是,清子並不漂亮,她那豐腴的體態令女人們大搖其頭,而這一點卻能勾起大賀的性慾,而大賀的妻子絕不會產生懷疑。
但開始時才如此樂觀。清子漸漸地變成一團慾火,變得貪得無厭。作為融資與利息的代價,她覺得這是自己理所當然地行使權利,有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傲慢。
兩人一開始就缺乏性的默契。大賀開始時對她的豐乳肥臀還覺得鮮美,現在就覺得像一堆白色的腐肉。厭惡感與屈辱感使他覺得,維持與清子的關係是一個苦差事;然而,只要無力還錢,他就不可能中斷那種關係,何況他也沒有還錢的希望。清於敏感地察覺到大賀的心理變化。
「行呀!隨時可以結束關係,我們原本就不相愛。」
她看透大賀沒有還錢的能力,冷笑著說道。他因為無法填補漏洞,所以才向她借錢。如果有其他辦法,決不會來向她借錢的。現在無力還錢,以後也不可能還錢,他永遠都沒有辦法擺脫性奴的身份。
至此,大賀才真正地覺悟到,他的處境不僅僅只是向清子借錢。借錢本身有著絕對不能公開的性質。借錢的原因和為了借錢才與她發生的秘密關係,兩者合在一起,對他辛辛苦苦地建造的地位和家庭,具有一觸即發的破壞力。
即使還錢,那種破壞力也絲毫不會減弱。大賀的命運掌握在清子的手中。由於向清子借錢,他出賣了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清子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強硬的立場:「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忘記,你能夠在公司裡作為骨幹威風凜凜地走路,全都靠著我!」
正在這時,清子懷孕了。她明確表示要生出這個孩子。這個白胖的母豬似的女人要生下自己的孩子一一二光這麼想想,大賀就會感到不寒而慄。
「不要緊的!我沒說要你承認呀!不過,你是孩子的父親,這是事實,永遠不可能改變。作為孩子的父親,只要你和以前一樣,能到我這裡來就行。」清子在傲視大賀的笑容中表現著作為母親的矜持。
大賀剛剛按清子的體位好不容易使她得到了滿足,想趁機再次訴說自己的願望,最後卻依然感到絕望。
「你還是先回去吧,不要這麼嘮嘮叨叨的。回去太晚,你夫人會見怪的。」
「今天晚上我有借口的,因為公司裡有招待客戶的酒會。」
「真的?那麼我們慢慢地再來一次怎麼樣?」清子又露出妖媚的目光。
大賀慌不叠地說:「不,我該回去了。」
「突然又急著要回去了。嘿!今天晚上就免了,我也有些困了!」
清子打著哈欠時,那起事件發生了。陽台裡剛才一直沒有響聲的風鈴突然一陣驟響,旋即感覺到陽台上似乎有東西撞擊似的,緊接著一聲驚叫,好像有東西朝下邊落去。
清子猛然摟住了大賀。看來是有東西從陽台上落到樓下的地面上。
「是什麼?」驚慌過後,清子惶恐地問。
「是小偷從陽台上掉下去吧?」大賀沒有把握地猜測道。
「討厭呀!我害怕!」清子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越發地緊縮起身子,感覺得到人們朝物體落下的地方跑去。
「是有人從陽台上墜落下來呀!」
「暈過去了!」
「快喊急救車!」
這樣的叫喊聲從樓下傳來。
「到底是從哪裡墜落的?」
「二樓吧?」
「手上還握著風鈴呢!」
這樣的對話聲提醒了大賀。
「被人看見我在這裡就糟了!」他的自衛意識驚醒了。人們當然要察看墜落者掉下去的地方,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大賀好像火燒屁股似的一躍而起。清子也慌不叠地幫他穿衣服,與大賀的關係被鄰居們知道就不妙了。
北村英次從三樓武井清子的陽台上墜落昏迷,被急救車送進了醫院裡。幸好地面是一塊柔軟的草地,所以沒有造成外傷。經醫院檢查,沒有發現腦內傷,腦電波完全正常,身上只有輕微擦傷,也沒有發現異常。
但是,因墜落時的衝擊,他患了記憶障礙症,從墜落時起回溯幾個月的記憶已經失去,尤其是墜落前的記憶受到了強烈的損害。醫生問他為什麼去三樓的陽台,他回答不上來。當然無法推測他為什麼手上拿著別人家的風鈴。只是從他最近的言行來看,他對風鈴的聲音極其敏感,一定是想要將它摘掉才從陽台上墜落的(從手上握著的清子家的風鈴來推測)。
英次失去的記憶大約是三個月內的事情,但姓名、住址、身份、其他社會習慣等的記憶役有受到損害。這是記憶喪失中的一種,被稱為「逆行性健忘症」。
專家經診察後認為,經過合適的治療和時間的流逝,記憶會慢慢地得到恢復。
自從這一事件以後,公寓裡的各戶人家都將風鈴從屋簷下取走了。由此來說,英次的墜落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三 鋼琴教師之死
北村英次事件幾天後的一個星期天,武井清子家發生了一件震動整幢樓房的事件。那天,最早的學生應在上午10點鐘到清子家。那學生讀小學四年級,她比原定時間早十分鐘左右站在了清子的房門前。
清子因鋼琴教得好,所以學生很多,休息日來上課的學生接連不斷。這是學費高昂的個人指導,如果遲到的話,遲到部分的指導就會得到壓縮,所以學生們一分鐘也不願意浪費,總是來得稍稍早一些。只要學生一到,清子馬上就進行指導,所以早來的部分也算是格外的補償。
就在那天早晨,無論怎樣按門鈴,也沒有人來開門。那位學生跟隨清子學鋼琴快一年了,還從來沒有這樣的事。學生心想她也許出門了吧,但星期天要來的學生很多,這裡不可能關門的。她想了想,不料看見信箱裡還放著那天的早報。見老師連報紙還沒有取,看來不是出門就是還在睡覺。「太過分了!」學生有些生氣,推了推門把手,不料門開了,房門沒有上鎖。她以為老師臨時出去一趟。老師知道今天要上課,房門沒有鎖上,也許是表示讓學生自己進屋等著。
上課已有一年,所以對清子家很熟悉。學生按自己的理解進了屋。鋼琴放在靠內陽台的房間裡,上課就在那裡進行。不上課時,那裡就成了內客廳。
她走進那個房間時,頓感一陣窒息般的驚駭。清子怪誕地躺在屋內淺茶色的地毯上,穿著下擺打著波形襞皺花邊的短便服,一幅極其痛苦的模樣一動不動地躺著,左手抓著地板,右手像要抓什麼東西似的伸向頭的一側。臉正好朝著學生走進來的方向,目光乜視著學生,面容呈暗紫色,從嘴角淌出的血和氣泡汙染著地毯,脖子上纏繞著紅色的繩帶,繩帶的兩端像生物似的趴在地毯上。
學生一瞬間還沒有觀察得那麼細緻,走進房間時,只感到清子老師倒在地上,嘴裡淌著血,一邊炯炯地睨視著這邊。學生愣了一下,便感到一陣劇烈的恐怖。星期天的樓房裡本來就很安靜。她發出巨大的、震動整幢樓房的驚叫逃了出來。
事件是小學生發現的,經過公寓裡的居民,被通報到所轄警署裡。星期天早晨的公寓裡本應該非常寧靜,現在立即作為殺人事件的血腥現場,處在警察的嚴格管理之下。
經過勘察,確定是他殺。解剖結果推定,作案時間是在昨夜10點到淩晨2點之間。死因是被腰帶勒住脖子窒息所致。腰帶是被害者的。屍體身上沒有生前性交或受到淩辱的痕跡。被害者已有三個月的身孕。警察從單身女性深夜將兇手迎進房間這一點推測,認為是熟人作案,便在所轄署設立搜查本部開始偵查。
在勘察現場時,警察在地毯上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像是植物種子,呈卵形,外殼有黑白色的花紋。剝開外殼,裡面是含有脂肪的灰白色內核。將它送到附近的花店去問,說是向日葵的種子(在日本,向日葵種子是喂寵物的,人不食用,因此一般人不知道向日葵種子的形狀。——譯者注)。
清子家沒有向日葵,很可能是從外部帶人的。落在地毯上較顯眼之處,所以難以斷定是什麼時候落在那裡的。房間整理得很整潔,這樣的單身女性不可能將那種「異物」放好幾天,何況那裡是學生們上課的地方。警察還檢查了吸塵器,在集塵箱裡的垃圾中沒有發現向日葵種子。可見,它很有可能是兇手帶來的。
據花店裡的人說,向日葵種子是寵物的飼料。
警察有意無意地在鄰居中瞭解住在被害者樓下的北村英次是否養著什麼寵物,結果得知英次因對清子家的風鈴感到厭煩,想要將它摘掉,最後從陽台上墜落的事。
收穫立竿見影。據說,少年餵養著一隻松鼠;於是警察立即趕到寵物商店詢問,得知向日葵種子就是松鼠的飼料。
搜查本部緊張起來。浮現在偵查線上的嫌疑者是高中三年級的未成年人,加上本來就是青春期難以對付的年齡,又處在大學入學考試前的微妙階段,調查取證工作慎之又慎。
搜查本部在著手取證之前,先召開了一個會議。第一個問題就是,假設少年是嫌疑者,他的作案動機是什麼。
不同意將英次設為嫌疑者的消極派認為:「英次已經摘掉了使自己感到煩惱的風鈴,所以不就沒有動機了嗎?」
相反,另一種意見即積極派反駁道:「從風鈴之前起,英次就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指向,他曾經嫌鋼琴聲很煩,上訴到地區公害課讓人安裝了隔音裝置。」
「這些問題不是解決了嗎?」
「安裝隔音裝置只是一種讓步,不可能將聲音完全隔離。」
「假設英次內心感到極度不滿,攀樓企圖摘取風鈴,結果從陽台上墜落。以後,他失去了記憶,這樣的人會殺人嗎?」
「他患的是逆行性健忘症,這種病也最容易裝假。」
「按你的意見,是說他從盜風鈴的時候起就有殺害她的意圖了?」
「正是那樣。英次也許不是為了盜風鈴才爬上去的,而是為了謀害對方的性命。因為沒有成功,所以才從陽台上跳下,假裝受傷後失去了記憶。」
「難道……」消極派漸漸地敗下陣來。
「再進一步考慮,英次從一開始就企圖殺害武井清子;但如果直接下手,他已經超過十五歲,會受到刑事處罰,因此便裝作盜風鈴的模樣,故意從陽台上跳下,偽裝成記憶障礙。」
「會是那樣!萬一受傷的部位不湊巧,不就連命都不保了嗎?」
「但實際上幾乎沒有受傷,連醫生也頗感驚訝,說從那樣的高度墜落沒有受傷,這是奇跡;但是,如果是故意朝著柔軟的草地跳下來,沒有受傷也是很正常的。」
「那樣的少年,連這些事都能算計好嗎?」
「真是。在他的計劃裡還有一張王牌。如果在患有記憶障礙的狀態裡作案,按刑法可以算作心神喪失或心神耗弱。」(心神喪失和心神耗弱,都是精神障礙上的疾病,兩者的區別在於精神障礙的程度。——譯者注。)
英次從墜落時起患上了約三個月的記憶障礙,但還記得姓名、住址、社會習慣等,所以可以認定其具有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從這一點來看,即使不算心神喪失,但已接近心神耗弱的狀態。反正,他的記憶障礙在被追究刑事責任時對他是很有利的。如果剛到十八歲的少年如此工於心計,而且敢於殺人,這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大家一致同意傳喚英次;但是,還沒有等到搜查會議決定傳喚少年,警方得到了一個有力的線索。據說少年從被害者的陽台上墜落的那天夜裡,即少年墜落以後,有人看見一個男子偷偷地從清子家出來。
目擊者是居住在清於右鄰的女服務員,偶爾在那時下班回家,在走廊裡與一個低著頭從清子家出來的男子擦肩而過。她也沒有在意便將那事忘了。現在清子被殺,她才想起那時遇見的那個鬼鬼崇崇的男子。
「我記得那個人像是住在A棟四樓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見臉認識的;不過,我把這些事告訴你們,你們要保密呀!大家住在同一幢樓裡,我不想遭人怨呀!」她最後不安地叮囑道。
經女服務員的協助,確定那人就是住在A棟四樓gn室的居民大賀靖彥。警方對大賀與清子的關係進行調查,得知大賀經常以自己的女兒是清子的學生為由出入清子的家。接著,從他公司的衛生室裡查出他的血型,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懷有的胎兒的父親。警方的調查還在進行著,最後還查出了大賀曾插手商品交易慘遭損失的事實。
但是,那種損失在帳面上沒有反映,也沒有發現大賀向親友借錢的跡象。同時,武井清子存有相當數額的零錢,並在大賀受挫於商品市場的同時,清子從銀行的帳戶上取走了與他的損失數額大致相等的錢款。
搜查本部推測,大賀是向清子借錢後無力歸還,走投無路,最後鋌而走險,也許是清子逼他擔當起作為胎兒父親的責任。在公司裡,據說他的嶽父將是下任社長的最佳人選。如果與清子的事敗露,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和家庭都會崩潰。
一旦出現具備作案條件的人,北村英次便變得不重要了。不管怎麼說,與高中生相比,精力旺盛、強悍的大賀作為清子的對手更具有現實性,因此,在討論英次這一條線索時還頗感躊躇的偵查員們,毫不猶豫地要求傳詢大賀,並採取了強硬的態度,如果大賀拒絕傳詢,便馬上以此為借口要求下達逮捕令。
大賀否認自己作案。他承認與清子的關係已有兩年,但堅持說自己沒有作案。被鄰居撞見的那天夜裡,據他說是在清子家時,正好北村英次從陽台上墜落,所以他趕緊溜了出來。
但是,偵查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其實在被害人的周圍,他是最可懷疑的人。將北村英次當作嫌疑者,說他僅僅因為噪音而懷有殺人動機,偽裝成心神喪失或心神耗弱作案,這好像想像力太豐富了。
這時,又出現了對大賀很不利的關鍵性材料。在開出搜查令(搜查令比逮捕令容易開取)對大賀家進行搜查時,從他的抽屜裡發現了一本筆記本。那是武井清子的「錢款出納本」。裡面詳細地記錄著向她借錢的人和借錢的數額。
因此,不出所料,搜查本部查明了清子用自己的零錢進行借貸的事實。在那本借貸帳中,大賀的名字列在「大宗借貸人」欄目裡。嫌疑一下子都集中在大賀的身上。警方當天就開出逮捕令,將他拘禁起來。
從嫌疑者一下子轉變為作案嫌疑人,調查工作緊張地進行著。這時,大賀供述了一個意外的事實。
據他供述,案發那天晚上12點左右,他去清子家,按門鈴後不見她來開門,便推了推房門,發現房門沒有上鎖。他覺得蹊蹺,因為清子平時非常謹慎。他走進屋內,發現清子已經被殺。
他大吃一驚,想到報警,但走到電話機前時又猶豫了。如果自己是清子被殺的發現者,與她的關係就會敗露。不!不僅僅是關係敗露,也許還會被當作兇手,因為他有著強烈的殺人動機。他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退路。如果走運,也是擺脫清子糾纏獲得自由的絕好機會。幸好他在房間裡用手觸摸的地方極少。
於是,大賀帶走了證明與清子關係的物證借貸帳本,將門把手擦乾淨後逃走了。
以上是大賀的供述。搜查本部沒有相信他;但是,大賀矢口否認自己作案。
「你們要為我想想,」大賀訴說道,「我有家庭,說起來也算是有社會地位的人,即使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庭和地位,但殺人後能逃得了嗎?如果生活提心吊膽,家庭和地位都會變得毫無意義。我自認為是一個精明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殺人這種事情,決不是我這種人幹的。」
大賀的爭辯也有一定的道理。雖然預審員不會被他的話所打動,但假設是大賀作案,還有一個不解之謎,那就是向日葵的種子。大賀家沒有向日葵,也沒有餵養將向日葵種子當作飼料的寵物。從前後狀況判斷,毫無疑問,那顆種子是在作案的時間裡帶進現場的。警方對記錄在清子的借貸帳本裡的人都進行調查,但沒有發現與向日葵種子有關的人。
到底是什麼人帶來的?雖說充其量只是一顆向日葵的種子,一般不會引起注意,但就是這麼一顆種子,正是留在作案現場的兇手的遺留物。
預審員對大賀的供詞深感懷疑,但無法對向日葵種子作出解釋。正在這時,發生了一起令警方大出意外的事件,徹底推翻了警方以前的偵破思路。
四 北村英次之死
那幢公寓是五層樓房,樓頂上沒有水塔,其他面積是用於孩子們玩和晾曬衣服的公共場地。最近由於颱風,樓頂上有一段欄杆壞了,還沒有修復,所以孩子們被禁止上樓頂。
9月初的一天夜裡10點左右,從樓頂上毀壞的欄杆處,一個物體驚叫著落下。因為時間還比較早,所以有幾個目擊者。他們朝著物體落下的地方跑去。
眼前是北村英次那慘不忍睹的墜死屍體。這次落在公寓門前的石地上,所以當場死亡。即使落在鬆軟的綠化地帶,從那樣的高度落下,也是無藥可救的。
急救車來了,但白跑了一趟,急救車的任務不是運送屍體。警察遲一步趕到。因為北村英次是墜死,所以警察立即緊張起來,認為這與鋼琴老師之死有關聯。
事件看起來像是事故造成的。英次因有事到樓頂上去,失足從壞欄杆處墜落。
他為什麼那麼晚還要上樓頂去?誰也回答不上來。可能是有人邀請他上樓頂,趁他不備將他推下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兇手是誰?又為什麼要推下他?
英次身上留有表示兇手存在的重要線索,即他的後背上粘著幾根黑色長頭髮,一看就知道不是英次的頭髮。估計是兇手在他背後推他時粘上去的。
有的人認為:「人的頭髮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粘上去,比如與女人擁抱,或去理發店等。」但經過調查,英次沒有會與他擁抱的那種戀人,最近也沒有去過理髮店,更不是他母親的頭髮。
頭髮被送到法醫科化驗。化驗結果,從它的粗細、色澤、色素量、髮根的狀況等來判斷,是從女人的頭上脫落的,此人的血型是AB型。
至此,當然與清子的事件聯繫了起來。英次被警方當作第一嫌疑者,因為出現了大賀,所以才暫時放在了一邊,但無法與事件脫離干係。
假如英次被害與清子被殺有關的話,無疑,那個兇手不是大賀。在英次墜死時,大賀被關在拘留所裡。沒有比這更可靠的證明了,而且,英次身上的頭髮也不是大賀的。
「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殺害英次?」會議上大家都圍繞著這個問題進行著討論。
「英次在恢復記憶。應該首先考慮,有人害怕他記憶復甦。」主持會議的搜查股長開口說道,「英次在攀上清子家的陽。摘風鈴時,肯定察看了屋內的情況,看見了屋內在進行著的勾當和那時與清子在一起的人,但在墜落時失去了記憶,將那些事忘了。」
「不過,那時與清子在一起的是大賀。當時大賀沒有謀害清子,英次被推下樓頂時,是在大賀被捕以後。對大賀來說,不管英次回憶起什麼,他都不必害怕。」
「那麼,屋裡除了清子與大賀之外,如果有第三個人呢?」
「怪事!男女做愛,會讓第三個人在場?」
「否則,北村英次為什麼被害?」
「還沒有肯定是被害呢!……假設清子的房間裡有第三個人在,那第三個人設為『X』吧。他不想讓人看見,結果卻被英次發現了。」
「所以說,X是認識英次的。」
「不!重要的是英次認識X。X是英次認識的人,否則X就不必殺害英次。因為在陽台上透過窗玻璃窺視屋內,如果是陌生人,就很難記住對方的長相。」
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總之,因英次死得蹊蹺,所以大賀的嫌疑減弱了。
最後大家認為,假如英次與武井清子有關,或者屢遭毒手的話,大賀就很可能不是殺害清子的兇手。除了大賀之外另有兇手存在,那兇手殺害了諸子,被英次有所察覺或發現了證據,才又殺害了英次。
這時,又出現了一個意外的事實。一名警察去找英次的母親核查情況時,聽說英次從來不給寵物松鼠吃向日葵的種子。
「那麼,到底是餵它什麼?」警察詫然地問。
「主要是麵包屑、花生仁、捲心菜、蘋果等。還讓它吃一種叫鹽土的固型食物,這種食物在寵物商店裡有出售,含有鹽和礦物質,是松鼠和小鳥愛吃的東西。」
在清子被害現場發現了用於松鼠飼料的向日葵種子,同時英次還餵養著,松鼠,因此錯誤地斷定種子是由英次帶來的,而忽略了最基本的調查,即英次是否給松鼠喂向日葵種子。
向日葵的種子不是英次帶來的,大賀的周圍也沒有那樣的人。經調查,大賀沒有去過會沾上向日葵種子的地方,因此,向日葵種子是X帶來的。以前沒有作過這方面的設想,是因為大賀的存在。
遮擋著警方視線的帷幕一下子落下了。
「向日葵種子是松鼠或小鳥的飼料。」這是上次去寵物商店調查時,店主告訴警察的。再次去寵物店詢問,得知以向日葵種子為飼料的小動物,除了松鼠之外,還有鼷鼠、田鼠、鸚鵡、八哥等。
「調查與清子有關的人和公寓內以及附近的居民,有沒有餵養著以上那些寵物的。」
發出新的指令後,調查結果得知,A棟H樓有人餵養著田鼠;B棟五樓有人餵養著鸚鵡。除此之外,附近沒有人餵養著以上那些動物。
「但是,A棟的田鼠不是用向日葵的種子餵養的。」
「鸚鵡呢?」股長問。
「那……」去調查的警員忽然含糊其辭了。
「鸚鵡怎麼了?」
「那戶人家搬了。」
「搬家了?」股長不由擡高了嗓音。
「還聽說,英次嫌那個鸚鵡太吵,曾經嚴厲地要求養主將它處理掉。」
「鸚鵡太吵嗎?」
「聽說叫起來像是嬰兒被殺似的。養主非常愛那只鸚鵡,捨不得處理掉,英次便在附近奔走,要求大家聯名寫信。」
「是反對鸚鵡的署名運動嗎?好像北村英次也有些異常呀!」
「母親生病,對噪音很敏感,他對母親又很孝順,為了母親才呼籲要消除噪音的。」
「那麼,養鸚鵡的是什麼時候搬家的?」北村英次想到趕走鸚鵡,甚至聯名寫信,鸚鵡的養主搬家,這就不能不重視了。
「就在幾天前,英次墜死的兩天後。」
「兩天後?搬到哪裡去了?」
「我們正在尋找搬家公司,馬上就能查出來的。」警員也很懷疑,正奮力追查著。近來這幢公寓裡的居民搬遷得很頻繁,聽說第二輪以後的居民平均居住時間是八個月,因此警方沒有對嫌疑者之外的搬遷者引起注意。
「股長,還發現一個新的線索。」那位警員補充道,「池上,那戶養鸚鵡的人家,他的女兒是武井清子的學生。」
股長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這公寓裡,她的學生很多。聽說池上的女兒已經跟著她學了快一年了。她腦子很笨,一點長進也沒有,所以清子在被害之前曾拒絕再教她學鋼琴。這些事,與案件會有聯繫嗎?」警員露出得意的神情。
因此得知,池上家與兩名被害者都有關係。目前還沒有查明池上家搬往何處。
池上家居住的B棟511室的房主是某家航空公司的職員,購置公寓後不久便受遣去紐約分公司工作,因此委託附近的不動產中介公司,將自己外出後的空房出租給別人。池上向中介公司申請租房,中介公司見條件合適,便辦了一個形式上的手續將房間租給了他。
警方在租借合同上發現寫有工作單位,經查那家單位已經破產,職員都已解散,因此沒有找到池上新的工作單位,住址就是這幢公寓。警方沒有找到再多的線索,去區政府查找,但池上沒有將新搬達的地址通知區政府,因此居民登記本上沒有登錄,即在大城市裡常見的那種生活在城市裡卻沒有住址登錄的「流動市民」。
在孩子以前上學的小學裡,經瞭解得知,池上的女兒自從搬家以後沒有去上過課,家長也沒有向學校提出退學申請。退學申請上必須記載退學的理由和新的居住地址。退學申請提出以後,學校要開出就學證明和教科書證明。孩子的監護人要將這些證明交給新居住地的教育委員會,然後由教育委員會指定孩子該去的新學校。新學校接受轉校的學生以後,要通知舊學校。
因此,在向舊學校提出的退學申請上不能寫假的新住址。但監護人如果不辦理孩子的轉校手續,警方就無法知道他的新住址。雖說辦手續是為了孩子,但警方不能等著他們辦手續。
池上家融入了東京這個大城市的一千二百萬人口之中。在這期間,大賀的拘留時限眼看著就要到期了。按現在的情況,大賀無疑會提出否認事件的起訴的。
現在對他卡住的,就只是一顆向日葵的種子。顯然,他不可能是殺害英次的凶手,但在清子被殺案中,他依然是最大的嫌疑者。無論他的動機還是他的狀況,都是無可爭辯的理由。
在追查向日葵種子的同時,對大賀的調查仍然在進行著。
五 池上家的鸚鵡
在居民中瞭解,得知池上家的家庭成員有:戶主池上良一,約三十五歲;妻子俊子,約三十歲;女兒亞矢子十歲,讀小學五年級;還有就是一隻鸚鵡。聽說鸚鵡是池上長住在外地的朋友於五六年前送給他的,如同他的家庭成員一樣備受寵愛。鸚鵡的叫聲有些悲涼,因此鄰居們都頗有微詞,但已經養了多年,池上家不忍心將它處理掉。
據附近的寵物商店反映,女兒每月有兩三次去那裡購買向日葵種子。警方還調查了清子的學生中有沒有其他餵養著松鼠或鸚鵡之類的人,最後確認只有池上亞矢子一人餵養。
可見,種子很可能來自池上家;但是,他們全家已經「逃亡」,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警察追查至此,見線索中斷,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有位警員打聽到一個有趣的線索:「池上的鸚鵡好像生病了。」
「鸚鵡生病?是什麼病?」股長的眼睛發出光來。
「聽說感冒了。說是沒有開空調,所以患上了支氣管炎。」
「嘿!鸚鵡還患支氣管炎?真是個時髦鳥呀!你是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這幢樓裡有一戶人家養著一隻貓,最近那隻貓生病,主人送它到附近的獸醫院裡看病時,聽那裡的醫生說起的,說原來他們樓裡的那只鸚鵡生病了。」
「難道還要像人那樣去看醫生?」
「寵物這個東西,如果餵養,就要像孩子一樣照顧它,比孩子還嬌嫩呢。愛寵物的人常常是脫離常軌的。如果長期餵養與鸚鵡產生了感情,鸚鵡患了支氣管炎,能不去看病嗎?再說獸醫不像給人看病的醫生那麼好找。何況如果是寵物,一般不會再換醫生。即使搬家了,一般也會找原來的醫生看病。」
「對了!趕快去獸醫院調查一下!」警員們立即站起身來。
偵查結果,在本地區的隔壁街道裡有一家「長谷川寵物醫院」。說是「獸醫」,有給馬或牛看病的「大獸醫」,給豬看病的「中獸醫」,以及給貓狗或鳥類看病的「小獸醫」。長谷川寵物醫院是一個動物的綜合醫院,除了呼吸器官、消化器官、循環器官的內科之外,還有外科、整形外科、耳鼻科、皮膚科、眼科、泌尿科、產科、牙科、鳥類魚類科等。另外,還有美容和洗澡設備。各種寵物在這裡接受著與人同樣的……不!有時甚至是超過人類的精心的治療和護理。
警察為醫院裡竟然還為動物們設置美容科和整形外科而大吃一驚。
「池上的鸚鵡一直是在家裡看病的。那個鸚鵡的種類很珍貴,叫聲很高昂,但不會學人講話。最近它患了感冒,前天晚上還要求我們出診呢!」醫生說道,「我們設有出診科,只要打一個電話,在東京都內和近郊,我們都出診的。」
儘管覺得這已超過了人的待遇,心中有些不平,但警察還是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那麼,你們知道他的住處?」
「當然知道。原本那隻鳥很結實,正在患肺炎時搬家了,還搬到一個環境很差的地方,所以就糟了。我們勸養主讓它住院,但養主吞吞吐吐的。我們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捨不得讓寵物離開自己;但放在家裡,就只會使鳥的病情更加惡化。」
於是,警方從獸醫那裡終於打聽到了池上的新住址。
六 池上俊子的招供
從長谷川寵物醫院那裡得知,池上現住在世田谷區上馬二丁目環狀七號線邊上的木造舊住宅裡。這與以前居住在目黑區公寓相比,簡直是貧民窟與豪宅的區別。
一看見警察的身影,池上傻子便大驚失色,當場就癱軟地坐了下來,可見反應之強烈。也許是為罪惡意識所折磨吧,她面容憔悴,茶褐色的頭髮蓬亂。
「為什麼突然搬家了?我們想聽聽搬家的理由。」警察直逼著問。
她神情呆滯,用虛無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空間。
「鸚鵡好像沒有了?」警察又問道。
她終於將目光移到警察的身上,孤零零地喃語道:「貝基死了。」「貝基」是鸚鵡的名字。
「死了?」
「昨天下午死的。現在丈夫和女兒正去動物墓地埋葬。」俊子像失去了親骨肉似的黯然神傷。
「夫人,你要給我們講實話呀。」警察嚴厲地說道。案件已經出現了兩名被害人,警察決不可能顧忌對方失去寵物的悲哀。
「我全都告訴你們。現在貝基也沒有了,我什麼也不想隱瞞了。其實我和丈夫已經說好,將貝基埋葬以後去自首的。」俊子開始招供,「是我殺害了武井清子。為女兒亞矢子的事,她出言不遜,所以我一時火起。那天夜裡10點左右,我去了清子家。她不願教亞矢子學鋼琴,我想再去求她一次。清子教鋼琴,人們對她的評價很好,想當她學生的人也很多,所以不具備彈鋼琴素質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淘汰下來。附近沒有像清子那麼好的老師了。亞矢子好不容易學了一年,進步雖然很慢,但也總算有了興趣,這時清子武斷地要她停止學鋼琴,會令她非常失望的。我想再去求求她,不料她根本不理睬我,說話非常難聽,說什麼你的女兒完全沒有學音樂的素質,再教也是徒勞,教一個笨學生的時間和精力,還不如教十個聰明的學生,如果再要教亞矢子,還不如去侍候那只鸚鵡。我一心希望她能再教我的女兒,所以忍著侮辱求她,但清子越來越不像話,說亞矢子是一塊天生的笨料!」
「笨料!」
「這時,我自己也不知道幹了什麼。等到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用邊上的腰帶勒住了她的脖子。看著清子嚥氣,我才知道自己幹了一件蠢事。我慌忙對她進行人工呼吸,但她已經活不過來了。我趕緊回到家裡,丈夫正在喂鸚鵡,我將事情告訴了丈夫。丈夫想了一會兒,說現在你已經成了殺人兇手,亞矢子一輩子都會被人指著脊樑骨罵的,以後也無法嫁個好人家。幸好今天晚上你去清子家沒有人看見,所以能逃則進,而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於是我和丈夫又回到清子家,將會留下指紋的地方都擦乾淨,仔細確認有沒有東西遺留在她的家裡。我想向日葵的種子就是那時沾在丈夫的身上帶去的。為了消除證據,反而留下了證據。這真是天罰我呀!」
「將北村英次推下樓房的,也是你?」
池上一家正好處在北村英次被殺和武井清子被殺的偵查的交叉點上。
「是我推的。」
「為什麼要將他推下樓頂?」
「英次一直說貝基很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們處理掉。我們不忍心下手,於是英次便說服公寓裡的其他居民集體署名要求將貝基處理掉。我們不得已只好決定將貝基毒死。事到如今,交給別人處死,還不如我們自己親手來做。正在這時,英次從清子家的陽台上墜落,成了癡呆,因此我們就將貝基的事放下了。我們還在心裡慶幸著貝基也許可以得救了;但是,英次漸漸康復以後,又提起了貝基的事。那天夜裡,英次約我上樓頂,逼著我要將貝基盡早殺掉。如果我們不處理,他就要自己動手。英次正好站在扶欄壞的地方看著夜景。我想如果沒有他,貝基就不會死了,便一時衝動推了他的後背。我沒有想殺死他。我的手只是隨便地推了他一下,不料英次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回到家丈夫看見我的樣子很奇怪便起疑竇。我說了實話,他埋怨我竟然殺了兩個人,在這公寓裡待不下去了,趁現在還沒有被警察盯上趕快逃走。因為很突然,所以一下子還找不到到合適的住房。我們不想住在環七線沿線地方,但又找不到價錢合適的空房。奢華是沒有底的。這時貝基正好患感冒,搬到臭名昭著的『環七氣喘』的地區裡以後,變成了肺炎。一下子找不到獸醫,所以我們就找了長谷川醫院的老醫生看了病。我覺得很對不起英次,為了保護貝基甚至不惜將他推下樓,現在貝基死了。如果辦理女兒的轉校手續,這裡的住所早晚會被人知道的。我正想接著去自首,警察就來了。全都是我幹的。」
池上俊子說著垂下了頭。這時,門外傳來人聲。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小學四五年級模樣的女孩子走進屋來。是去埋葬鸚鵡的池上良一和女兒亞矢子回來了。
良一約三十五歲,卻衰老得像五十歲那樣,頭髮已經半自,人好像非常疲乏,身上背負著對生活,不!對人生的極度的疲憊。
良一一看見警察的身影,便馬上悟出了一切。
七 老刑警的推論
案件解決了。池上俊子因殺人罪將要受到起訴,大賀靖彥的嫌疑消除了。
搜查本部開了一個小小的慶功酒會。本部長例行公事地敬酒慰勞大家;但是,偵查員們並沒有因酒而陶醉。不能忍心殺掉一隻鸚鵡,卻心安理得地殺害兩個人。從池上俊子的心理,可以看出生活在現代城市裡的人們那矛盾和焦灼的心態。
「我認為她沒有殺害兩個人。」座位上有一名警察輕輕地喃語著。他是從所轄署增援本部的刑警。」
「這是什麼意思?」也是一起從所轄署增援本部的同事問。
「北村英次背後的頭髮是沒有波折的直髮,但池上俊子是燙髮的。」
「會不會是作案後燙的?」
「髮色也完全不同。直髮烏黑而光澤,俊子的頭髮是天然的茶揭色,不是染髮的。」
「那麼,推下英次的,不是她?」同事將端到嘴邊的酒杯又放回到桌上。
「推下英次的,我想是俊子的女兒亞矢子。也許她是為了央求英次保住鸚鵡的命才在屋頂上交談,英次不同意,她才趁英次不備將他推下。為了救鸚鵡的命,氣急敗壞地將人推下去,這正是小孩子的舉動呀。」
「那麼俊子……」
「她是為了保護女兒。」
「你為什麼在會議上不講?」
「我想股長已經發現了,何況還要對照頭髮和血型。俊子已經殺害了武井清子,在量刑上不會有多大的不同,母親保護女兒,因為女兒還有前途,她不想讓女兒成為殺人犯。」
「但是……」
「嘿!這不是很好嗎!案件已經解決了。……」老刑警一口喝乾了杯裡的酒。他長期地生活在偵破第一線,痛感到人性的脆弱。因為他已經知道,這起案件的真正兇手,實在是現代集體住宅裡發生的、應該稱之為「凶音」的噪音。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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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