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債電話

懶子狗的工作極為特殊。

　　他的工作是每天打電話，打電話給付不出房租的母子，告訴他們小心一點，不然到時候要流浪街頭。

　　打電話給欠了一屁股債的卡奴，告訴他再不還債，就叫人放火燒他全家。

　　打電話給跟地下錢莊借錢不還的中年男人，告訴他再不還錢，就要跟自己的腦袋說再見。

　　懶子狗的聲音很粗很低沉，說起話來總給人一種壓倒性的威嚴，所以許多地下錢莊、銀行會拜託他打電話催錢，畢竟他獨特的嗓音，拿來威脅人士是最具效果的。

　　懶子狗很高，不瘦也不胖，身材中等，年紀大約三十多歲。因為聲音的關係，雖然長的並不可怕，但許多人都不敢靠近他，所以懶子狗的朋友很少，而戀愛則是連一次都沒談過。

　　當然，懶子狗也不只是會催人繳錢，他偶爾會去幫忙哥哥的工作。

　　他的哥哥是詐騙集團的首腦，專門打詐騙電話，像是綁了對方的兒子，要對方付錢，或打假中獎電話。

　　懶子狗並不喜歡自己的聲音，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

　　他很想當個普通人，但因為聲音的關係而老是被人誤認以為是混黑道的。

　　他最大的夢想是，和一個女孩談戀愛，並快樂的一起過日子。

　　但是女孩子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嚇的花容失色，沒一個敢靠近他。

　　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談戀愛，一直到那天下午。

　　那天下午，外面正下著大雨，懶子狗循著資料上的電話，打給一個姓陳的女人。

　　他看了一下陳小姐的資料，年紀大約二十多一點，單身，住在小公寓裡，跟地下錢莊借錢未還。

　　他撥了電話過去，嘟不到兩聲就被接起了。

　　「喂？請問是哪位？」陳小姐的聲音很好聽，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是陳玲玲嗎？妳想看到妳爹娘掛掉的新聞上報嗎？」懶子狗凶惡的說，他早就習慣對方一接電話就恐嚇他。

　　通常對方會被嚇到，然後聲音顫抖的求饒。

　　「……」電話另一頭是沉默的。

　　「妳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啊？告訴妳！妳現在掛掉電話，等一下就會收到你爸的手指頭！」懶子狗口氣還是很衝。

　　「……」還是沉默的，對方是被嚇到說不出話來嗎？

　　「妳不相信是吧！好！妳以為我不知道妳爸叫陳勝武，妳媽叫宋真彩嗎？住在新竹嘛！對不對！」

　　「……」

　　「欠錢欠很久不還是吧？欠的數目還不小咧！不要以為是女人我們就不敢動！是女人照樣打你個鼻青臉腫！」

　　「……」

　　沉默。不管懶子狗怎麼威脅，對方硬是不出聲，懶子狗不耐煩了。

　　「喂！妳到底要不要講話啊？是被嚇傻了說不出話了嗎？」懶子狗吼道。

　　「沒有啊。」對方冷靜的說，語氣還是很溫柔。

　　「那妳半天不出聲是怎樣！啊？」

　　「嗯？喔！我在想事情。」懶子狗錯愕。

　　「想……想事情？」懶子狗驚訝的脫口而出。

　　「嗯！對呀！很奇怪嗎？」陳小姐反而對懶子狗感到奇怪而訝異。

　　「喂！我現在是在跟你討債耶！妳還有那個美國時間想事情？」懶子狗覺得這女人八成瘋了，被壞人恐嚇，竟然在想其他事？

　　「咦？討債的時候不能想別的事嗎？」

　　廢話。懶子狗心裡吼著。

　　「現在是怎樣？跟我嗆回來是嗎？我告訴妳！我馬上把妳爸的手指剁下來寄給妳！」

　　「他死了。」陳小姐簡單的三個字震了懶子狗一下。

　　「什麼？」懶子狗反應不過來。

　　「我說，我爸爸他死了。」懶子狗仔細聽，陳小姐的聲音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沒有哭腔也沒有憤怒。

　　懶子狗做這工作很久了，期間有人會故意哭訴說自己有多可憐，好取得同情，或是憤怒的大叫，抱怨著自己坎坷的人生。

　　他聽都聽到耳朵長繭了，他也不曾對這些人因此心軟，反而覺得很厭惡。

　　但是陳小姐很特別，她的語氣平靜的就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那樣。

　　懶子狗反而對她感到抱歉。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懶子狗緩緩的說，他也很驚訝自己竟然會說出這種話。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知道，不然你就不會說要把我爸的手指剁下來寄給我了。」

　　懶子狗又再次愣住了。

　　「呃……我……」懶子狗做這工作時，從沒一次像這樣，氣勢完全敗給對方。

　　「你知道嗎？」陳小姐好聽的聲音又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嗯？」

　　「你的聲音很好聽。」懶子狗的下巴簡直要掉下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讚美他的聲音。他覺得臉頰熱了起來。

　　「啊……是……是嗎？」懶子狗的舌頭打結，這是前所未有的。

　　「嗯！很低沉，很有男人味。」陳小姐忽略懶子狗的結巴，自然的說著。

　　「可是，一般人聽到我的聲音，應該都是怕的要命不是嗎？」

　　「為什麼要怕？」

　　「因為我的聲音很可怕。」

　　「我一點都不覺得。」

　　就這樣，懶子狗花了整個下午跟陳小姐聊天，他覺得心跳的好快，但是卻是前所未有的暢快，懶子狗知道，他愛上陳小姐了。

　　經過一整個下午的對談，懶子狗對陳小姐又多了一層認識。

　　陳小姐的父親，因為生意失敗，所以想和錢莊借錢，另起爐灶，沒想到被人陷害，公司倒閉，欠的錢也還不起。因為這樣，就上吊自殺了。

　　而陳小姐的父親死後，由陳小姐負責起這筆債務，但陳小姐只不過是個小職員，光是養活自己和母親就要花不少錢，更別說還清債務了。

　　陳小姐很樂觀，對任何事都很看的開，即使是在這麼困難的處境下，還是很堅強。

　　懶子狗還是照樣做著自己的工作，打電話去恐嚇催錢，但總是會撥出每天下午，留著跟陳小姐聊天。

　　懶子狗越是跟陳小姐聊天，越是想見她，終於他在他們第三十六通電話裡，開口提出了邀請。

　　而陳小姐也爽快的答應了。

　　他們約在禮拜六下午，在一家叫做「詩嫚」的咖啡店碰面。

　　「妳會穿什麼衣服呢？」懶子狗開心的簡直快合不攏嘴。

　　「深綠色的連身裙，我會坐在靠窗邊的位置。」陳小姐還是一貫的語氣。

　　那天懶子狗特地穿著整齊，還噴上香水，他踏著輕快的步伐到「詩嫚」。

　　推開門，果見一位身穿深綠色連身裙的長髮女人，背對著他，在窗邊喝著咖啡。

　　懶子狗盡量不出一點聲音的接近她，想要給她一個驚喜。他走到她身後，輕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頭。

　　被嚇到的不是她，而是懶子狗。

　　眼前的女人年紀絕對不只二十多歲，將近五、六十歲，滿臉都是皺紋，看起來很憔悴。

　　「陳……陳小姐嗎？」懶子狗小心翼翼的問。

　　「不是，我是她母親。」女人的聲音很沙啞，絕對不是電話中悅耳的聲音。

　　「請坐，我有些事要跟你說。」女人拉開一張椅子，示意懶子狗坐下。

　　「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了。」女人說。「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懶子狗點點頭。

　　「玲玲已經死了。」懶子狗的背僵直，他無法理解女人在說什麼。

　　「什麼？」

　　「我說她死了。」女人重複了一遍，樣子絕不是在開玩笑。

　　懶子狗像是被雷劈中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

　　「妳……！」

　　「別激動！」女人說，把懶子狗拉回他的座位。

　　「你先把這杯水喝掉，再聽我慢慢說。」

　　懶子狗失魂似的癱軟在椅子上。他連拿水杯的力氣都沒有。

　　「玲玲早就在兩個多月前死了。上吊自殺的。我們家，因為我老公生意失敗，而積欠地下錢莊很多錢，後來被地下錢莊委託的混混們給殺掉了。」女人停頓一下，又繼續。

　　「玲玲接下了我老公的債務，她真的很努力工作，但最後還是被錢莊逼的精神崩潰，上吊了。」

　　懶子狗心中很震驚，兩個月前死掉了？那之前將近一個月，他究竟是在和誰講電話？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懶子狗的心中充斥著上百個問題，但他累的只能問一個問題。

　　「昨天，玲玲托夢給我，說要我幫忙一件事，就是來這邊，等你，然後告訴你一切的事。其實我也不知道她為何要這樣做。但我還是順著她的意思來了。」女人起身，看了一眼還是震驚狀態的懶子狗。

　　「我說完了，我不知道你跟玲玲是什麼關係，我也不期待你告訴我，我走了。」女人走出了咖啡店，消失在人群中。

　　懶子狗心裡不斷想著女人的話和過去一個月和陳小姐美好的回憶。他不懂，為什麼陳小姐要這樣做。

　　為什麼明明死了，又打電話給他？又為什麼要對他在電話裡說謊？

　　答案很快就傳來了。

　　懶子狗的上衣口袋震動著，是他的手機，有人傳簡訊給他。

　　拿出來，他看到熟悉的號碼，是陳小姐的號碼！

　　他顫抖了點開收信夾。

　　信的內容如下：

　　親愛的討債先生，驚訝嗎？聽到我母親說的那些事。我的確是死了，也向你說謊。

　　我是被那些地下錢莊逼死的，我的父親則是被他們害死的，我怎麼能忍下這一口氣？

　　當你打來，向我催款的時候，我真的很憤怒，連死了都還要繼續被騷擾！

　　我很憤怒，真的很憤怒。

　　於是我假裝成一個乖巧、樂觀的女孩，讓你愛上我。然後，我要母親去向你說明真相。

　　很驚訝嗎？

　　發現你心愛的女孩竟然恨你恨到骨子裡，應該很驚訝吧？

　　我是不可能原諒你們的！絕對不會！你們這些該死的錢莊！

　　　　　　　　　　　　玲玲

　　懶子狗看著手機，心中只有震驚再震驚。

　　「報仇嗎？妳想向我報仇？」懶子狗呆呆的想，然後他的眼淚潰堤了。

　　真是成功的報仇。

　　非常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