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躲貓貓 淩淑芬
“安青青,你被開除了——”
什麼?有沒有搞錯?
有人在自家的公司被“外人”炒魷魚?
安青青氣得想把那“外人”大卸八塊!
哇哈!肇事者乃天下無敵的自大狂-闕子衿是也!
偏偏“青青”“子衿”活該天生被湊成一對,
安青青居然“順理成章”地將他收歸為阿娜答之一,
不料,那該死的黑色星期五-
青青卻以極曖昧的姿勢橫躺在另一位洋帥哥懷裏,
還被闕子衿逮個正著,最終連攪局老爸也出來參一腳,
天啊!這場愛情捉迷藏可熱鬧囉……
第一章
砰!
“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辦公室,被一隻狂忿的粉拳擂開。安青青一馬當先闖進來,罔顧身後的陳秘書氣急敗壞地呼嚷:“安小姐,闕副總此刻忙著接一通很重要的——”
砰!
“電話”兩字迅即被合攏的門扇吞噬。
對青青而言,即使這個不怕死的傢夥正在晉見慈禧太后,她也照樣闖進來不誤。她的怒火豈是區區一通電話可以阻退得了?
門扇與豪華型辦公桌之中相約隔四米的距離,在她憤怒的腳底下逐漸縮短當中。粉牆上懸掛的四幅名家山水畫通常有助於中和空氣間火爆的氣氛,可惜此時此刻她的氣焰太過高張,完全不受其他外物的影響。
青青正氣沖天地邁到大型橡木辦公桌前,隨時準備與敵人展開一場殊死戰。
“闕子衿,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她大喝。
“嗯……我知道了……相信我,這種勞資問題每家公司都會碰上……嗯,當然沒問題……”她用力叫陣的對象仍然沈浸在電話交談中,儼然有不將她放在眼中的意味。
這下子可著實火到安大小姐了。
她從沒見過比闕子衿更“可恥”的男人。
哦!別驚訝!可恥這個辭匯用來形容他絕對不算嚴苛。
闕子衿出現在她生命軌道中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然而他已經成功地製造出無數個“安青青的The first and only”。
或許這個說法有點籠統,她必須詳細地分析一番。
比方說,他的個性。他是她僅見過最不慍不火的男人!但,不慍不火與好脾氣絕對屬於兩回事。他也會發怒——雖然她尚未直攖其鋒過。然而當闕子衿動氣時,他硬是能把一切的叫囂、摔器皿、躺在地上打滾等種種動作簡化為單調的冰冷眼神,外加一句:“我建議你仔細考慮一下自己的行為,確定你真的想惹火我!”然後與他對壘的人就會把所有“確定”擺回“不確定”的歸類,乖乖鳴金收兵。
您說,這樣善於恫嚇的男人,可不可恥?
還有,他的外形。三年前他們初遇,據說當時他二十九歲,已經在公司服務兩年了,容貌上看起來就像現在這副模樣;如今事隔三輪春秋,照理說跨過三十歲門檻的男人應該會漸漸顯露出歲月的風霜,但他看起來還是現在這副樣子。他的發型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即使從來不上發油,天地乾坤之間也沒有任何一絲微風膽敢弄亂他的發型。
老天!他甚至從刮風、下雨、閃雷電的台風天走進室內時,發型仍然如同他早晨出門上班時一模一樣。她常常懷疑,即使這傢夥走在人行道上,半空中跌下一團鳥糞,那坨穢物也會識相地拐個彎兒,濺在其他路人甲乙丙丁頭上。
他的下顎雋刻著嚴峻不屈的凹槽,兩眉中間恒久豎著一道權威的擰線,使他有有角的臉孔看起來永遠像古代的威遠大將軍,即使真有女人欣賞他還算可以看的臉龐,也會明智地選擇不去釣他。
“氣勢!”她老爸是如此告訴她。“那小子有氣勢!扁憑他那股氣勢,我挖角他來坐鎮副總經理的位置就算值回票價了。”
哼!一個外貌上永遠不會改變的男人!她簡直找不出比他更可恥的傢夥。
闕子衿的罪狀實在多得不勝數之,其中最可惡的一點就是他的名字——“子衿”。她自己芳名喚做“青青”。天哪!青青子衿,出自詩經耶!這傢夥分明天生下來哮想與她配成一對的。
可恥!可恥!可恥!
今兒個她不打算花太多時間在數落他上面,否則等她詳細介紹完畢,中共可能已經統一香港了。
“喂!我在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砰!另一記絕命神拳撞上他的通話器。
“好……瞭解了,我明天回你電話。”終於,闕子衿的重要通訊告一段落。他簡短地寒暄幾句,將聽筒掛回電話機座,每個動作都顯出訓練有素的不疾不徐。
來了。安青青的神經末梢伸展到極致的程度,隨時等候他的出擊。
闕子衿挑高右邊的濃眉,不答話。
午後四點的斜陽透過玻璃幃幕,撲在他墨黑色的豐密發絲上,反射出動物皮毛般的光澤,慵懶輕松的眼神令她的芳心自然而然地怦怦跳。
他薄而略寬的唇型輕輕分開,沈厚的嗓音立刻震動空氣分子。
“又怎麼了,青青?”語氣中帶點兒縱容、帶點兒無奈,當然更含有安撫的意味。
安青青滿腔的火氣彷佛遇上久旱的甘霖,剎那間被淋熄了五度。
“你為什麼開除孫晶鳳?”她再度開口,卻已經失去適才的怒焚沖天,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蓋的嬌蠻抱怨。
孫晶鳳在公司的創意部門已經工作了五年,資歷甚至比她這個上任甫滿兩年的主任更悠久。雖然工作精神稍微散漫了一些,上下班又不夠準時,但學美術或藝術的人難免會有忽略了時間限制的通病嘛!基本上,她相當滿意孫小姐交出來的成品,姓闕的沒資格隨便開除她的人,即使他貴為副總經理也一樣。
“過來。”闕子衿暫時撇開她的指控,拍拍自己的大腿。
安青青在心裏拚命對自己大喊:不準過去!否則我保證和你絕交。偏偏她的玉腿產生主控意識,自動自發地挨到他身畔,偎著他的懷抱坐下來,嬌軀甚至很過分地找到一處舒適的角度,以便她能逗留得更久。
手,不準亂來!安青青轉而命令自己的雙臂。在她察覺過來之前,她的纖臂已經“深入敵區”,還上他的頸項。
好吧!既然她的四肢拒絕接受大腦的指揮,繼續勉強自己和他對抗就顯得有些沒必要。她完全軟化在可恥男士的懷裏。
對了,忘記提到一點,這個可恥的男人恰好是她男朋友,俗稱“愛侶”或“情人”,學名叫“準未婚夫”——只等她老爸點頭通過。
“說嘛!你幹麼開除人家的下屬?”安姑娘撞了他結實的胸肌一拳,這會兒質問已經變成撒嬌。
他仍然不理睬她的抱怨,麻的頸子左右各轉了一圈。“好倦!差點累到癱瘓了……”
母性的聖潔光輝馬上從青青的百會穴迸射出來。“你一定又連著主持兩場會議對不對?”
“三場。”他埋進她後頸,深深嗅進她芳暖淡雅的香澤,萬般疲憊點滴蝕在她的軟玉溫香當中。
從午休過後他便開始想念她了,不過經驗教會闕子衿,與其他主動傳召她,倒不如耐心等候安大小姐自動送上門。
丙然,她沒讓他等多久。
“你喔!你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一旦投入工作就像著了魔似的,和我老爸有得拚。”她忍不住數落。
“安心食品公司”有這兩號特級工作狂存在,要不在商場上大放異彩簡直是不可能的。
“不會吧?”闕子衿打趣著。“總經理應該稍微勝過我一籌,我看過上個月的工作時數統計了,他的加班鐘點比我多出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
“那是因為我老爸孤家寡人的呀!”她終於找到機會發另一串不滿。“好歹你比他多了個女朋友,兩者怎麼可以抓出來相提並論?”
“好好好,我保證下回改進。”他就知道!青青為了他在電影院睡著的芝麻瑣事已經記恨了兩個多月,隨時隨地不忘端上臺面轟擊他。
“如何改進?”女友大人要求進一步的保證。
“嗯……”闕子衿沈思片刻。“我下回在電影院裏睡著的時候,絕不打呼。”
可惡!
另一記殺人的嫩拳直搗他的心窩。“你去死好了,下回本小姐若是再找你去看電影,自願被封為豬八戒二世。”
他低沈地笑了出來,笑意震動胸腔,連帶地將她的纖軀升起一陣綿綿密密的輕顫。
說真格的,他向來對那些勞什子電影興趣缺缺,閒暇時間寧願耗費在研究公司報表上。
五年前他甘願放棄大型企業的執行經理職位,接受“安心食品公司”的副總經理空缺,主因便是相中了這間公司的發展性。當時,另外四家向他提出挖角計劃的企業體同時跌痛了下巴,無法理解為何前途光明似錦的商業金童會選擇一間中型規模的組織蹲踞,用“自甘墮落”來形容他絕不為過。
只有闕子衿自己明白,經過合適的監控管理,他有把握將“安心食品”引介入國際食品市場。
至於結識青青,則屬工作所帶來的高級福利,算他桃花運小小作用一下下吧!
“晚上一起吃飯?”他輕啄著女友的櫻唇,對她的花拳繡腿不為所動。
青青歎了口氣。她早該明白任何蠻力施展在這男人身上,無疑等於小雨滴飄進大海裏,沒什麼作用。
“好呀,到我的住處或者你的……”她的問題沒能完整提出來。
熾燙的雙唇已然夾帶著勢力萬鈞的情切覆住她。
此時此刻,一切言語似乎顯得多餘而缺乏意義。她的氣息完全被他偷走,兩人唇齒相接的部分彷佛一把灼熱的火焰,盡情燃燒著密密細吻所釋放出來的能量。
青青稍微拉開一點隙縫,以免自己昏厥於徹底缺氧。老天!他冷靜歸冷靜,一旦引發燃點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熱氣足夠溫暖臺北的冬季。
他們喘息著,隔著短暫的距離打量彼此潤紅的表情,而後,視線相接所引發的熱情再度將四片嘴唇黏合成一處……
“闕,這份傳真似乎滿緊急的,你要不要先處理掉——”
轟!辦公室再度被第二位不速之客打開。
來人看清眼前的情景之後,含在嘴裏的噪音嘎然而止。
“你們該死的在幹什麼?”急怒暴烈的喝叫聲驚醒兩只鴛鴦的甜蜜交纏。
哇!大人出現啦!
“爸!”青青忙不叠跳下他的大腿,匆匆拉整紊亂的絲質襯衫,企圖湮滅自己辦公時間偷情的證據。“爸!你進入人家辦公室之前也不先敲門!”
“幸好我忘記敲門,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發現月薪六位數字請來的副總經理利用辦公時間占我女兒便宜。”安繼方冷峻的五官皺成一團叉燒包。
“胡說八道,我們正在談公事耶!”青青努力為自己辯解。“反正沒敲門就是你的不對。”
真是的!誰打從這扇門進來都可以,偏偏輪到她老爸出馬攪局。
“你剛才也忘記敲門。”闕子衿提醒她。虎父無犬女!兩人連生活習慣也從同一個模版拷貝下來。
“你想扯我後腿?”女友大人賞了他一記白眼。“對了,我差點忘記今天過來找你的主因。闕副總,麻煩閣下交代清楚,為何擅自開除我的下屬?”
“我並沒“擅自”開除她。”他挑高俊雅帥氣的劍眉。“上個星期陳秘書已經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你,孫晶鳳頂多待到這個禮拜結束,你還記得吧?”
“記得。”話題涉及公事範圍,她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轉眼間又飛騰上來。“而我也記得自己明明告訴你,我拒絕請她走路!”
“那太可惜了。”闕子衿悠哉地拿起兩疊檔案夾,扔到她眼前。“人事資料記載得相當清楚。孫小姐從去年九月開始嚴重脫班,公司交代給她的制圖CASE 十件中有九件會延遲交稿,而且她頻繁的請假事件已經在同事之間造成話題,大夥兒開始猜測她是否具有特權背景,否則為何能囂張了大半年都沒人出來吭聲。我絕對不允許公司內存在著任何煽動不滿情緒的員工。”
堂堂總經理兼老爸的安繼方這下子可樂了,乖乖等在一旁觀賞得力助手與女兒挑起的腥風血雨。
青青當場被他公事公辦的口氣惹惱了。“孫小姐的脫班是事出有因,她的家裏……”
“她家裏面臨拆遷命運是她自己的私事。當一個員工因私生活問題而影響到工作效率,並且長久未能改善,就代表她不再是一個稱職的員工。”闕子衿的立場毫無轉圜的餘地。“青青,我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孫小姐自己不懂得把握,公司對她仁至義盡了。”
她猶想做困獸之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從不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做出對公司有害的決斷。”他輕輕松松斷了她的念頭。“青青,這是公事。咱們公事公辦。”
戰局揭曉,兩方人馬的勝負如何已經明擺在眼前。闕副總經理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把玩鋼筆,而復仇女神則扛著一把失去火焰的戰斧,以挫敗的眼神死瞪著敵手。
“……”沈默維持了令人駭懼的五分鐘,然後,復仇女神深吸了一口氣。“隨便你!”
青青轉身離開辦公室,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回湯著不屈不撓的意志。砰!踢開可憐的門板,光榮退回自己的領土舔傷口。
看到這個階段,安繼方就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能耐。說真的,連他自己也沒把握抵擋得了青青的怒火,這妮子天生帶有幾分藝術家脾氣,耍起性格來一向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或誰站得住腳,誰應該理虧的周邊問題,反正先吼了再說,至於善後工作則等到氣消再做打算也不遲。
打從她女兒出生的這二十七年來,闕子衿是他所見過最能掌握她的脾性,輕易將世界大戰化之於無形的男人。
“很高興你面對我女兒時,仍然分得清楚公私兩方面。”做老子的不免感到有點兒吃味。女兒長大了,終歸要胳膊往外彎。
“何止面對您的女兒,我對您也比照相同的態度辦理。”闕子衿處理完女朋友的怒氣,開始應付準丈人。
安家人具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隨時說風就是雨的,脾氣起伏之快速可比乘坐雲霄飛車,尋常人若沒有具備堅韌的神經和意志力,欲和他們周旋到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而他知道——事實上,全公司的職員都知道——放眼台灣,惟有他闕子衿堪稱勝任“處置安氏兩顆情緒炸彈”的工作。
“我就是欣賞你這點,公私分明,因此你的生意眼光永遠投向最準確的角度。”安繼方並不忌諱贊美後生小輩。這又是安家人的另一個特點,他們永遠採取最直接、健康的感情宣方式,高興就哈哈大笑、生氣就僻哩啦啦吼成暴龍狀,喜歡就大大方方地贊賞,所以闕子衿經常懷疑,“安心食品公司”至今未能真正把規模擴展開來,可能與父女倆直通通的性子太好唬騙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不過,闕,你可得搞清楚一點,我還沒欣賞到足以把女兒嫁給你。”安老頭再加上一句但書。
“總經理,”他咧出笑容,但唇線之間看不出絲毫笑意。“我也並不特別喜歡和您討論私人的感情生活,咱們回到公事問題上,您覺得如何?”
※ ※ ※
氣死人了!
上門聲討敵軍的目的非但未完成,還被人家占走了便宜,偷盜好幾個香吻;喪權辱國也就罷了,居然又被那老頭子撞見,她以後還要做人嗎?唉——
青青疾憤的步伐轟向新興的征伐領土——總經理辦公室。
“安小姐,總經理剛剛離開。”經過總經理秘書的桌位時,宋小姐好心地知會
“我知道。”她繼續往目的地進發。“他跑到闕那兒去了,我等他回來。”
砰!私人辦公室的門闔上。安氏父女所到之處,身後通常連著一串叮咚砰隆之類的音效,眾員工們已經非常習慣。
“死老爸!”她陷進父親的大皮椅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是她愛說,她幾乎敢肯定闕子衿之所以會夜以繼日、焚膏繼晷地忙碌,絕對和她老爸的私心有關。那老頭分明不想讓她和心上人有太多獨處的時間,所以刻意設計一些打擾他們甜蜜時光的公事,做為引誘大工作狂闕子衿的伎倆。
男人哪!成天關在辦公室裏有何樂趣可言?這個世界多麼美妙,好山好水全給他們的事業心糟蹋光了。
她檢視著辦公桌上的父女合照。嚴格說來,她老爸仍然是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晚中年男子。雖然已經六十來歲年紀,斑白的發絲卻帶給他滄桑和睿智的豐采,再加上他們方家人特有的深刻輪廓,以高挺結實的體格,對于那些徐娘半老的名媛而言,他無疑是個相當合適的第二春對象。就她所知,已有五、六個阿姨在打她老爸的主意。
偏偏她老爸永遠端出一副事業重於家庭、情愛的硬漢本色,對女色誘惑完全沒放在眼裏。若說他仍然緬懷著她去世的媽,青青保證噗哧笑出來,因為在老媽車禍去世之前,他們倆已經準備協議離婚;若說她老爸天生不好女色,她偶爾又會逮著他偷瞄書報畫刊的裸女圖,唉!矛盾呀矛盾。
但,他自己傾向孤獨以終是他家的事,她可不吃那一套,因此老傢夥沒權利阻擾她的戀愛事件。
“嗨!”一顆花白腦袋探進辦公室裏。“我早有預感你會待在這裏等我。”
安繼方跨著長腿邁進來。挺俊的體魄並不是因為年歲增長而顯得佝僂。
“爸!”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開炮。“老實承認,你是不是算準了我會在下午時分去找闕,所以故意選在同一時段去他辦公室談公事?”
憑她老爸,確實有能耐算準她的行程表。
“天地良心喔!”安繼方為自己叫屈。“我只不過拿一紙緊急傳真過去——”
“少蓋!”她嗤之以鼻。“區區小事交給宋小姐就行了,何勞總經理親自跑腿——”
“辦公桌坐久了,運動運動筋骨也不錯呀!”薑是老的辣,反正安老頭打死了不認帳。
“爸——”硬的不成來軟的。青青扭著腰肢起身,挨進老爸爸的懷裏撒嬌。“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嘛!你自己也說過很欣賞闕的呀!既然他能力優秀,人品也不差,女兒跟他交往有什麼不好?以後我們結了婚,你把公司交給女婿打理總比交給外人更安心哪!”
“唉——”安繼方沈重地歎了聲氣,比他女兒更會演戲。“你說的沒錯,他人品好,能力地出色,本來嘛!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女婿人選了,只可惜……”
“可惜什麼?”她的注意力吊得高高的。
“可惜他從商。”安繼方一副痛失英才的模樣。
“從商有什麼不對?”她瞪了瞪美眸。老爸自個兒不也是個典型的商賈。
“我打拚了大半世,好不容易白手起家成如今的現況,當然希望提升你踏入上流社會的背景呀!好歹你也給我嫁個什麼文化人啦、演奏家啦,即使找不到有氣質的人選,嫁個世家子弟也不錯。闕子衿那小子家世背景太平常了,夠不上你的條件啦!”說來說去,他就是挑剔人家的家世。“以後我不反對把公司股票賣個二、三十股給他,讓他握有實際經營權,至於把女兒嫁給他嘛……那就得合計合計了。”
“什麼?你這個勢利鬼!”她氣壞了。
闕子衿憑自己的實力在商場上闖出“金童”的稱號,能力自然不是蓋的,在她眼中,他可比那些個依賴祖宗餘蔭的紈褲子弟高明了七千八百倍。
“你怎麼這樣侮辱自己的老爸?”安繼方跟著吹鬍子瞪眼睛。“女兒,我是替你的未來幸福著想呢!你如何能確定那小子不是為了公司股權才追求你?”
“他才沒那麼卑鄙。”她抗議。
“即使不為公司,說不定也只想和你玩玩而已。瞧瞧你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那個部位生得不顯眼美麗,無聊男子最喜歡占你們這種大美人的便宜了。”盡管話中有幾分言不由衷,安繼方依然努力詆毀得力助手的形象,以降低那小子在女兒心中的地位。
但,有一點他倒形容得相當真確,那就是女兒的容貌。青青的外形屬於極端搶眼型的美女,大波浪髻發襯出她一身的不馴韻味,豐唇飽滿、柳眉濃黑,晶亮的大眼勾勒出渾厚的異國風味,而她的裝束又偏好吉普賽風格的大花圓裙,因此走在街上總像一團狂野的火焰,深深灼燙了每一個路人——尤其是男人——的視線。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小男生窮追在她身後,其中不乏有錢人家的子弟或黨政要人的後代,而她偏偏一個也看不上,獨愛這個能力一把罩、背景沒什麼的闕子衿,而且甘願被他制得死死的。
可見天下眾生真是萬物相克。
“闕才不是無聊男子。”她嘀嘀咕咕的。
“反正你少和他搞搞纏。”做老子的依然堅持己見。“別談他了,今晚老爸請你吃大餐。”
安繼方明白適時籠絡人心的必要性。
“不行。”青青這下子可得意了,悠哉遊哉地修弄手指甲,筍尖似的玉指透過夕陽照射,直如透明的美玉一般。
“為什麼?”他已經快記不得上回與女兒共進晚餐是什麼時候。
“我和闕約好了一起吃飯。”地故意提出來氣死老爸。
“什麼?”原子彈不負眾望地炸開來。“我剛才不是警告過你私底下盡量少和他來往嗎?”
“你盡避警告你的,姑娘我沒興趣聽從。”她哼著小曲兒,開始邁向辦公室出口。
“你給我站住!”安繼方的老臉脹成紫紅色。“安青青,我的命令你聽見沒有?我不準你們兩個來往。否則——否則我就開除姓闕的!”
“我聽見了。”無所謂的嬌俏嗓音從門外飄進來。“老爸,你要敢開除他,我就跟他私奔,咱們走著瞧嘍!”
啦啦啦——她踩著華爾滋舞步,繼續舞出總經理辦公區。既然剛才在闕那兒吃了悶虧,她總得找個替死鬼討回公道嘛!否則怨恨長久鬱積在胸臆間,很容易化成胸腔癌的。
“安總又發火了?”宋小姐含笑地目送她滑入電梯間。
這對父女平均每兩個小時會發生一次沖突,久而久之大夥兒也見怪不怪。總而言之,安氏公司裏具有多種其他公司所見不到的慣性場面,而且場場值回票價,光憑著這份工作樂趣就使公司成為少數流動率最低的商場組織之一。
“別理他!會叫的狗不咬人。”她的秋波,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後面。
老爸常說:“一物克一物。”當真半點兒也沒說錯,既然闕子衿專門生下來克制她的,老爸就活該被她反制嘛!
如此一來,“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內部的“食物鏈”才能達到平衡狀態。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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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追溯她和闕子衿相識的過程,約莫是在三年前她初入“安心食品公司”之時。
青青永遠記得當時的混亂景象。
※ ※ ※
敦化北路旁橫貫著兩大排宏峨的現代化辦公大樓,“安心食品公司”便位於其中一棟的第十一、十二雙層。內部概分為五大部門,員工人數最近剛破七十人的關
而第七十位職員——接任行銷部主任大位的高級主管安青青,選擇在風光明媚的夏日早晨入主她的嶄新戰場。
打從一大早公司樓下的停車廣場便陷入極度的混亂狀態,兩部搬家公司的發財車囂張地霸佔著高級主管的專有停車位,七名工人陸續將CD 音響、大型盆栽等物品擡上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
“安心食品”位於第十一層樓的工作區,由財務部、行銷部、生產管理部、業務部組合而成,一百二十坪大的空間規劃成整齊平均的四大疆土,各部門的主管各自配備了四坪到七坪不等的私人辦公室。第十二層除了行政部門之外,便是正、副總經理兩位大龍頭的專用辦公區。
此刻,在行銷部主任辦公室裏,新進走馬上任的主管正在佈置她的新窩。
“好了好了,放在牆角的地方就可以了。”青青指揮搬家工人將兩組巨型的高級喇叭扛進她的新窩穴。
“這個角度您覺得如何?”搬家工人討好地詢問她的意見,滿心期待美人兒賞賜他一朵絕美的笑顏。
“可以。”青青沒讓他失望,甜蜜的媚笑立刻飄得他暈頭轉向。
“安小姐,我替你把這盆萬年青擺放在窗臺上,接受陽光的照射,如此一來葉子的顏色才會綠得夠漂亮。”另一位工人大兄不甘示弱地爭寵。
“謝謝你。”她慷慨的甜笑一朵一朵地贈送出去。
辦公大廳的職員們個個歎為觀止。從頭到尾新任主任連根手指也沒動,一逕坐在辦公桌後笑望工人們在她眼前賣弄肌肉,也不過才半個鐘頭,她四坪大的新居已經從空無一物漸漸填滿各式各樣的裝飾品。
誰說容貌的美醜在這社會上不重要?
“先生,麻煩幫我倒一小杯清水來澆花好不好?”她利用人利用得相當徹底。
“好呀好呀!”“沒問題。”“馬上回來。”立刻有三名工人自願擔負起澆花水的重責大任。
“哎呀!”她忽然想起來。“我把工作合約忘在車子裏,忘記帶上樓了。”
“我幫你下去拿。”工人丁自告奮勇。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她巧笑著起身,藍白大花圓裙揚起一陣衣浪。
唉!美人哪!眾工人癡醉地凝望著俏佳人玲瓏的背影。假若日後所接觸到的客戶相貌都能如同安小姐這般秀色可餐,教他們免費幫忙搬家也沒問題。
青青款擺著細致的柳腰離開公司領土,踏入電梯間;她當然知道背後承迎著數十雙羨愛慕的眼光,因此步履之間加意地搖擺生姿,成功地營造出美麗成熟的女性主管形象,直到電梯上達十二層,準備承載著絕世美人下到一樓的人間紅塵。
電梯門緩緩闔攏
“哇,要命!”所有淑女兮兮的假面具在這一刻全部卸除下來。“老頭子好端端地硬揪我進公司混吃混喝,到底在搞什麼鬼?”
她立刻踢開兩寸的高跟鞋,一傢夥蹲踞在地板上揉揉受虐的腳丫子。
真搞不懂那老頭兒在想些什麼!她遠走美國,從中學、大學,讀到研究所,這十二年以來“安心食品公司”全由父親大人一手承接負責。因此她苦熬到今年五月初、畢業於愛默森學院的傳播設計研究所時,並未考慮到回國搶老爸飯碗的問題。
而且,近兩年來老聽父親大人吹噓他如何高薪地挖角到一塊不世出的瑰寶,而這張王牌又如何將公司打理得有聲有色,在短短數年之內讓公司業務擴張了兩倍,聽得她耳朵都快出油了。打從她小女娃兒癡活到二十四歲,可從沒聽說過父親如同稱賞那張王牌一般的盛贊過自己,說她不吃味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偶爾心裏還會擬想,自己是否真該找個時間回國去會一會王牌先生,讓他瞭解一下她安青青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她貴為公司負責人獨生女的事實,對他的未來具有生殺大權。
後來想想還是作罷。既然老頭子找到經營食品公司的替死鬼,她可以免於日夜被他死催著回國報效民族社會。如此算來,王牌先生也算做了功德一件,她可以大方地放棄追究他奪寵的仇恨。
當下青青轉而在紐約的行銷公關公司找到一個滿意的工作機會。
就在她準備加入洋人社會、大展拳腳之際,老爸居然以一道“公事危急”的金牌召喚她回國。
當時她還覺得奇怪得很。公司居然在王牌老兄的手中發生危急事件?“王牌”耶!這可讓人不懂了。
納悶歸納悶,她仍然乖乖回國受死。從機場直奔公司的途中,她猶自納悶著稍後會不會看見一票債權人拿著白布條示威抗議,或者在大門口發現法院的查封布條之類的。沒想到,一切風平浪靜。
進入公司的第一眼,她就瞄見老爸站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口,笑敞著大剌刺的懷抱迎接她。
笑耶!天知道她起碼五年沒見過嚴肅老爸的微笑弧度超過二十度角。
“恭喜回國,行銷部主任。”安繼方拍拍女兒肩膀。
“啥?”她產生兩秒鐘的水土不服。
“我已經把你的辦公室空出來,兩天以後上任。”安繼方非常一廂情願。
“老爸!”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你把我急召回國的原因?”
紐約的大好工作正在等著她呢!
“當然。”安繼方察覺女兒的意願不如他想像中熱絡,微笑的角度登時拉平成緊抿的直線。“別忘了這間公司遲早要交給你打理,你應該趁早回來接手經營的大權。”
“你不是聘請了一個什麼“超級王牌”來幫忙管理嗎?”她的語氣酸溜溜的。下人都找齊了,還拖她這個主角下海做什麼?
“他是他,你是你。闕副總可不是我的兒子或女兒,你怎麼可以拿他來跟你比?”安繼方的家族觀念根深柢固。“既然你已經回國了,就給我乖乖過來公司上班。最近幾天闕副總下高雄開會,後天回來的時候我再介紹你們倆認識,以後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請教他。”
她的命運就此被決定!
開玩笑!青青若沒有誓死反對,那她也就不叫“安青青”了。偏偏知女莫若父,安繼方提出各款威脅利誘,包括一年後贊助她成立私人工作室,地點隨她挑,外加每年兩趟歐洲旅遊的引誘,種種好康的大便宜教青青不得不妥協。
“先幹半年。”她提出附加條款。“半年內如果小女子我工作得不夠痛快,你不能繼續勉強我留在台灣,而且交換條件必須照常兌現。”
“成交!”安繼方也乾脆得很。
於是父女倆立下了“黃牛者,是小狽”的兩代條約,擊掌為誓,只差沒歃血為盟。
可惜才剛踏入國門,她就後悔了!台灣是什麼鬼地方嘛!環境髒亂,交通又擁塞,活脫脫未開化國家的寫照。唉——
青青穿回高跟鞋,跨出電梯大門,一路直闖露天停車場。
既然自己身為女兒,于禮於教都不能怪罪親愛的父親大人,那麼,她當然得找個替死鬼做數了。
都是那個鬼闕副總惹的禍!
倘若這傢夥的能力真有父親形容得那般優秀,老頭子又怎麼會不放心地抓她回國“服刑”?都是他的錯!
“噢!好痛。”她不小心踩到一塊尖石。
看吧!如果她沒回國,腳底下又怎麼會踩到硬石頭?都是那傢夥的錯!
台灣的初夏今年特別炎熱,一定也是他的錯!還有,法國核子試爆,南韓政治風暴,中共威脅侵犯台灣,全部都是他的錯!
她尚未來得及見到這傢夥就已經開始討厭他了!
“啊先生,啊我們是搬家公司,啊我們暫停一下就走了,啊你就借我們停一下嘛!”停車場接近大樓入口的地點,一名搬家工頭正在努力爭取堡作的權益。
他們的對頭由於背向著她的方位,因此青青無法分辨他的身分。隨著兩方距離逐漸拉近,她開始聽出兩方起爭執的端倪。
雖說是“兩方”,其實大多數的言語以搬家工人說出口的為多,他們的對手從頭到尾只以“嗯”、“哦”、“噢”的單字虛詞為主。
偏偏人家又“嗯、哦、噢”得非常有力道,即使滿腔的自我堅持並未藉由言語傳達,他強悍的氣勢卻將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
可能因為他的高度吧!在接近的途中,青青暗自決定。台灣和小日本專門出產矮種男人是舉世皆知的事實,而這男人偉立在三“叢”中等身材的工人面前,足足高出人家一顆腦袋,造成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難怪工人們與他對峙時氣勢先自餒了,講起話來委屈地“啊”來“啊”去。
“啊我們再搬兩件大型物品就完工了,要不了十分鐘的啦!”工頭再接再厲,為自己的工作權益請命。
“你們佔用了我的車位。”從頭到尾,陌生男人只是堅持著這句主張。
青青順利抵達目的地。
“可是其他車位離大門口太遠了,工人搬運桌櫃的時候相當辛苦。”她插入目前僵持的戰局。“這位先生,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請您行行好,車位暫時借用一下。”
她連帶張望一下究竟是哪塊極樂淨土居然能引發四個大男人為它爭執得互不相一讓。
咦?
小發財車停占的車位讓她的心裏稍稍打了個突。
貨車隔壁停放著她父親的私人座車,屬於總經理的專用停車位,地上甚至以白漆劃上克萊斯勒的車牌號碼。既然如此,總經理旁邊的車位就屬於副總經理嘍?
懊不會這麼巧吧?
“這裏是你的私人停車位?”她指住引發戰爭的寸土。
“嗯。”陌生男人失去耐性了,他瞥了眼腕上的勞力士,終於吐露幾句完整的台詞。“你們已經浪費了我五分鐘的時間,我建議你們立刻把車子開走。”
他不曉得這個臨時冒出來的冶美女有什麼目的,倘若她是出來充當和事佬的,大可省省了,他向來討厭屬於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侵佔。
“你姓闕?”青青問得唐突。
“對。”陌生男人答得簡短。“你認識我?”
“快了。”她冷哼。果然是這傢夥!那個不斷“害她”的男人。
案親以前告訴過她副總經理的名字,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好像叫什麼“紙巾”的。
哼,笑死人,紙巾!幸好他老爹當年沒有心血來潮,取蚌“舒潔”或“柔情兩百”之類的。
闕子衿迅速感受到從美女眼中傳來的敵意。他一眼瞄過美女的外形,腦中叮地的一響。
是她!安繼方安總經理的女兒。他曾經見過她的相片,當時她剛滿二十,開心地倚偎在父親臂彎裏接受攝影,為她雙十年華的生日寫下恒久的證禮。
必須承認,眼前的安青青比起照片中的黃毛小丫頭亮眼多了,雖然造型上產生高度的變化,但基本的臉型和骨架子並未改變多少。他向來有能力將自己見過的臉孔從茫茫人群中辨認出來,即使僅有短短幾眼。電腦般的記憶力便是他之所以達到如今成功地位的原因。
“安小姐,幸會幸會。”他主動向她打招呼,嗓音仍然平淡而自持。“當初令尊提議將你延請回公司工作時,我一直很樂觀其成。”
炳!被她捉到小辮子了吧!這傢夥果然與她臨時受到徵召的旨意脫不了干係。青青當下覺得更不是滋味。
“多謝,大恩大德我會牢牢記住。”她意有所指地冷諷他。
“我的車位——”闕子衿繼續回頭聲討自己的領地。
“還給他!”青青當機立斷,馬上向工人們下令。
她不打算占這男人的便宜,免得日後落他的口實。
“他們正在遷運你的物品?”闕子衿似乎饒有興味。
單純的新官上任需要勞師動眾到這幾部大貨車嗎?不明所以的人看見這場陣仗,會以為今兒個有哪家公司決定大拆遷。
青青甚至懶得回答,隨便嗯了一聲,掉頭走向自己的愛駕翻找她的合約。
她承認自己屬於偏見型的腦袋,憎厭或愛好某些人事物是不需要合理藉口的,而一旦她將某人劃入黑五類,通常那傢夥很難鹹魚翻身。比方說,闕紙巾。
取得需要的檔案夾後,她再度走進大樓基層,搶著在電梯門闔攏之前沖進去。
好死不死地,電梯內杵站的人影赫然又標示著如雷貫耳的“闕”姓。
他們倆還真有緣。
“又見面了。”闕子衿點了點頭,就當做打過招呼了,低頭繼續埋回手中的卷宗。
堡作狂!經驗告訴她,一個連搭乘電梯的時間也妥善利用的男人,絕對名列“狂”字輩排行榜。而她向來無法忍受男人太過貫注於事業,連基本的生活情趣也不懂。
青青發現自己又多了一條討厭他的緣由。
闕子衿擡頭打量電梯變換的燈號。她趕緊掉開視線,以免讓彼方發現她正在觀察敵情。
直到他再度低頭,她才繼續中斷的觀察行動。
大體而言,紙巾先生的長相還算人模人樣,頗過得去,雖然不特別英俊瀟,但眉宇間的強烈性格讓他容易獲得旁人全副注意力。
她最憎惡愛搶風頭的男子,此即為他的第一百條大罪。
闕子衿驀地擡頭對住她的焦點。
被逮著了!青青忙不叠轉開視線,可惜遲了一步。
“敵軍”忽然低低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她有點惱羞成怒。
“你看什麼?”他的反問帶著逗弄的意味,顯然認為自己找到最佳娛樂。
“不幹你的事。”她撇開頭。電梯為何才爬到七樓而已?真是超級龜速!
“你為何對我存著如此深厚的敵意?”闕子衿自問他並非一個人見人愛的典型,但初見頭一遭卻視他如仇儲的對象可也不多。
“不曉得,八字不合吧!”她有一搭沒一搭的。
“單細胞動物。”闕子衿搖了搖頭,忽然撂下一句評語。
“什麼?”青青幾乎沒被他的膽大包天給嗆死。這傢夥居然侮辱她是單細胞動物?
“你和令尊——你們都是單細胞動物。”他彷佛擔心她沒聽清楚似的,以標準的國語發音再度演說一次。
青青憤怒待全身發抖。
“你敢暗示我們父女倆頭腦蠢笨?”她緊捏著粉拳,隨時打算向他宣戰。
“不是笨。”他提出好整以暇的解釋。“是“直”。”
“我們哪像你腦筋曲裏拐彎的,一肚子鬼主意。”她僻哩啦啦地反擊。
電梯門在十一樓嘩啦敞開,闕子衿跟著她踏上深棕色的地毯,臉容表情恍如變魔術似的,已然不見適才的輕松模樣。
“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他嚴謹地盯住她。“我是你的上司,在公司範圍內你必須給我應有的尊重。”
“否則呢?你打算如何對付我?”她直接向副總經理的權威挑戰。
“不曉得。你不妨試試看,然後我們就會知道結果。”他直直走向業務部的疆界,主持會議去也,理也不理她。
青青從頭到腳氣得麻癢癢的。這傢夥居然敢向她扔下最後通牒!她最恨別人向她叫陣。
“我是老闆的女兒,我就不信你敢對我怎麼樣!”她氣急敗壞地大嚷。
敵軍消失於大後方,甚至沒把她的叫囂聽進腦裏。
倒是大廳內的所有職工全傻眼了。
行銷主任上班第一天就和“羅剎副總”對上了,動作也未免稍嫌太迅速一點,好歹留點和藹可親的底線給旁人探聽幾個月嘛!
青青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下可好!她啥子大話不能說,偏要擡出自己的“特權”身分,這下躲不過恃寵而驕的第一印象了。
都是他害的!每一件衰事都是那姓闕的造成的!都是他!
“呃,安小姐……”搬家工人結巴著上前報備。“東西……整理妥當了。”
眼前的悍婦和適才風情萬種的美女是同一個人嗎?他們不禁夢碎心傷。
“整理妥當了還不快——”她硬生生把“滾”字吞回肚子裏。
安青青呀安青青,你的形象已然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可別在緊要關頭做出任何自毀長城的傻事。
“——快坐下來喝杯茶、歇歇腿。”惱怒的語氣硬是被她拗了回來。
“謝謝、謝謝,不客氣、不客氣。”眾工人們再度對夢中情人拾回信心。泥人也有土性子,她偶爾小發一頓飆也不算什麼嘛!
“麻煩幫我把走廊上的檔案櫃搬進辦公室裏面好不好?”她回頭召集同志們幫手。
雖然這趟搬遷耗費了太多時間,但是,沒辦法,她習慣待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工作,只好把住處的小書櫃、小架子全搬進辦公室裏。反正公司是她老爸開的,她的私人用品貢獻給公家地盤也不算吃虧。
“我來、我來。”起碼超過十名男職員自願做牛做馬。
人人打著同樣的主意,既然新任的行銷部主任貴為老闆嬌女,多向她拍點馬屁總會有用處的,再加上她人又生得姣好,服務美女,何樂而不為?
“謝謝。”青青笑得甜甜的,努力挽回自己的名譽。“當心喔!這個檔案櫃由貿心橡木製成的,重量很沈,可能需要多來幾個幫手。”
“沒關系,交給我們就成了。”連工人們也自願再度獻身報國。
十來個大漢圍堵一座兩公尺高的檔案櫃,人人期望搶到一個絕佳的地點,既能少出點力,又可以讓美女主任觀睹自己盡心盡力的表像。
“喂!那個角落提高。”
“真的滿重的,幸好我力氣大。”
“你走開一點,不要擠到我。”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鬧了十來分鐘,做秀成分比實際出賣勞力的成效高。
隨著橡木櫃忽然往右傾斜的驚呼聲,大辦公區的熱鬧氣氛升華到極致。
“啊——當心!”右側的男職員驀然抱頭鼠竄。
轟隆一聲,怕不有近百公斤的橡木櫃頹然垮在地毯上,製造出來的噪音足以響徹十一層樓。
“你們在幹什麼?”一句權威沈重的喝聲中止了所有吵雜。
所有職員的目光集中在會議室門口。
羅剎副總鐵青著峻刻的冷臉,嚴寒的眸光直逼他們心髒。
吵到大人物了!
大夥兒乖乖散開,試圖不著形跡地退回自己的辦公桌。
“他們在幫我搬檔案櫃。”在場的人,只有青青有膽子回話。
她不懂闕紙巾為何露出一張僵臉孔。同事間互助合作又有什麼錯?
“你從幾點起開始進行這些搬遷的細節?”闕子衿的濃眉幾乎擰出墨汁來。
“九點。”
“而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他冷冷指控。也就是說,安青青佔用了辦公時段兩個小時的時間。
“上班第一天,難免手忙腳亂。”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而且還拖著整個辦公廳的員工陪你鬧著玩。”他說出第二項罪狀。
“我獨自做不來的事情,請同事幫忙有什麼不對?”她自認為在道理上頗站得住腳。
“我希望你能承諾,日後十一樓不會再度發生這種亂象。”闕子衿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我又不是算命師,未來的事情誰敢保證。”青青忍不住搶白。聽聽這傢夥的語調彷佛暗示她有意做亂似的,即使她認為自己有錯,此時此刻也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下風,更何況製造噪音只是無心之失而已。
闕子衿的利眼漸漸眯成兩道直線。
“我建議你仔細思考一下自己的行為,確定你真的想惹火我!”冰颼颼的語調幾乎能凝結空氣。
她撇開螓首,不答話。
新人新氣象,更何況她是公司主管,隨身需要的用品難免比較雜多,請同事們幫忙一下有何不可,替她動手動腳的職員都不在乎了,他火大些什麼?要不是父親強力促成她上班,以她閒雲野鶴的個性還不屑於坐辦公桌,每天朝九晚五地打卡呢!姓闕的最好別惹得她不高興,否則她轉身就走,看他如何向她老爸交代。
“安小姐,我正在等你的回答。”他身周的冷氣直逼零下十度。
“回答什麼?我又沒聽見任何問句。”叛逆的姿態將她心中的意思表達得相當清楚。
辦公區陷入絕對沈默,四十多位職員張大眼睛,欣賞公司兩大重要人物彼此對決,且看鹿死誰手。
半晌,闕子衿再度開口。“我很遺憾知悉你的態度不見任何改善。”
他低頭在公文紙上揮動鋼筆,龍飛鳳舞的字跡快速地組合成最新的人事命令,然後將草擬完成的公文紙隨手遞向身邊的女職員,示意她傳送給新上任的行銷部主任。
聖旨以快馬駁送到受旨人手中。
青青交過人事命令,飛速瀏覽其上的字句。
然後,她倒抽一口冷氣。
慢著,這是什麼意思?她沒看錯吧?
“闕子衿!”她忍不住大叫。“請你解釋這道人事命令的意義。”
“它的意義正如同你自己親眼看見的。”他冷酷地轉身,重新走回會議室現場,門扉重掩之際,一句同樣毫無感情的語詞飄湯在空氣間,震得她頭暈眼花——
“安小姐,你被開除了!”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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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除我!”青青一狀告到父親大人的辦公室,俏臀一沾到椅面便開始氣哭了。
“誰開除你?”安繼方一頭露水。
他也不過一天沒回公司,隔日上班時居然瞧見女兒淚漣漣地愣在他辦公室哭給他聽。
昨兒個她才上班第一天而已,居然給人開除了?是誰這麼大膽子敢開除他安繼方的寶貝女兒?
“還不是那個姓闕的缺德鬼!”她拚命撕扯脆弱的舒潔面紙。倘若拭淚的物品可以換成“紙巾”讓她攻擊,她會更快意。
“闕副總?”安繼刀恍然大悟。如果是那小子,那就怪不得了!
青青誰不好惹,跑去惹他!闕子衿當真卯起來,連堂堂總經理也不得不讓他三分。由於他的辦事態度向來秉持著公私分明的原則,絕不會做出任何無理或有害於公司的決定,因此大夥兒也向來對他心服口服。
顯然闕小子評估的結果,青青入主行銷部被劃入“有害于公司發展”的歸類,所以選擇砍掉毒瘤。
唉!
他當初延攬青青進來,便是起因於將公司大權漸漸移交給新生代,老人家也好退休養老去也。青青雖然個性驕縱了些,論起才華和能力倒也有兩把刷子,他看準了闕小子應該有辦法拿捏她的分寸,所以才放心讓兩雄正式王見王,怎麼轉眼之間就弄到決裂的地步?
新官上任第一天而已!才第一天!闕小子應該不是個如此莽撞而沒耐性的人,他們倆究竟在搞什麼鬼?
“老實承認,你是不是故意去招惹闕副總?”安繼方採取客觀公正的立場。以往他在女兒耳根子前誇賞闕子衿時,青青老愛有事沒事地酸人家幾句,似乎頗不以為然,可以想見這回首先出擊的禍首應該是何方陣營。
“爸!”青青簡直不敢相信。她老爸居然站在敵人那頭質問她。“我哪有做什麼?上班第一天整理辦公室有什麼不對?他憑什麼開除我?”
“整理辦公室也要有個底限呀!你居然把傢俱都給搬來了,不明事由的旁觀者見了,還以為“安心食品”窮到連檔案櫃也買不起,還得請求新上任的員工自行準備。”不是他愛說,寶貝女兒真讓他給寵得太嬌貴了。
“爸!”狂怒的淚浪幾乎第二度淹沒她。“你怎麼可以幫著外人欺負我?不管、不管,你要幫人家討回公道,我不準那個缺德鬼開除我。”
安繼方腦筋轉轉,忽然覺得好笑起來。未曾上工之前,他還得死求活拉地慫恿青青進“安心食品”試做半年,結果才正式上班不到兩天的時間,反而換成她死纏著老爸不能開除她來著。
他開始有點明白闕子衿的手段!
“我看算了。”他假意歎了口氣。“既然闕副總選擇開除你,表示你可能不適合這個工作,我看你還是別回來上班。我當初提議的交換條件照樣兌現便是,瞧你喜歡先出國散散心或成立私人工作室都成,你還是離開“安心”吧!”
青青氣得險些沒暈過去。“爸,你真的要讓缺德鬼開除我?”
開除耶!何等的奇恥大辱:憑她優良的頭腦、絕佳的領袖條件,居然面臨被人開除的命運,她如何能捺下這口惡氣!
“反正你也不喜歡留在公司裏,不是嗎?”他吊著女兒的胃口。
“我現在喜歡了嘛!”向來只有她拋棄別人的分,哪容得別人任意放棄她。“不管啦!你去把人家的辦公室要回來。”
“好吧!我先問問看人事室有沒有收到解聘通知。”他裝模作樣地執起內線話筒,撥下分機號碼。
青青密切觀察父親的一舉一動。昨天早上姓闕的撂下大話開除她,她起先還沒放在心上,直到三十分鐘前工友伯伯帶著歉意的眼神鎖上她的辦公室,她終於發覺那傢夥確實玩真的。
她被開除了!幾個钜力萬鈞的字眼閃電般劈進青青的腦門。好歹她扛著“禦聘”的招牌,那個萬惡的匪人居然敢開除她!沖著缺德鬼當眾加怒於她的仇怨,她保證今生今世與他誓不兩立。若非基於維護自己雍容形象的想法,她早已火箭般竄進他辦公室潑硫酸了。
沒關系,她還有王牌!老爸昨天不在,所以缺德鬼才敢放膽欺負她,今兒個他可沒好日子過了。
“嗯,我瞭解。”安繼方掛回聽筒,無可奈何地向她聳了聳肩。“人事主任說,你的解雇命令昨天下午就生效了。”
“什麼?”她當場爆發。“父親大人,你竟然眼睜睜讓外人吃定你的獨生愛女。”
“否則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反問。
“當然是去找那個缺德鬼,要求……不,是命令他收回成命!”這種簡單動作還得她教不成。
“如果人家不肯呢?”他故意拖拖拉拉的。“我既然高薪雇請他管理公司,就得尊重他的意見。”
闕小子也未免太賊了,第一天遇見青青就把她吃得死死的,而被吃的對象甚至沒發覺自己掉入人家的計謀。
“奇了,他區區一個副總經理,難道還能騎到你頭上?”她真不懂父親大人在想些什麼。
“你區區一個行銷主任不也騎到我頭上?”安繼方問得她啞口無言。
“我的身分和他又不一樣。”她強詞奪理。
“你希望我幫你要回寶座也成,不過必須先答應我幾個條件。”安繼方乘機開價。
“幾個條件都成,你先把人家的工作討回來!”她絕不能忍受自己被開除的羞辱,絕不能!
“第一,以後你不能仗恃自己是老闆的女兒,在公司裏橫行無阻。”割地賠款,條件一。
“我像是那種仗勢欺人的惡婆娘嗎?”她抗議。
“而且你必須尊重你的上司,也就是闕副總與我。”割地賠款,條件二。
“我……”教她尊重那缺德鬼?只怕很難。不管他,眼前先答應了再說。“好嘛,不過你必須先說服姓闕的為他無緣無故開除我的行為道歉。”
安繼方頭大了。明明她自己理虧,卻要人家道歉,闕小子甘願才怪。
也罷,他只要原封把話傳給闕小子就行,至於如何應付小母老虎就交給堂堂副總經理去照料吧!依他來看,闕小子應付得還算不錯,大可再接再厲。
“好啦!我代替你昭君出塞,進行求和協議,你乖乖等我消息。”
安繼方扛著滿行囊,找人傾倒“垃圾”去也!
※ ※ ※
當總經理碩大的塊頭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說真的,闕子衿半點兒也不感到意外。他反而好奇安青青居然能忍耐到下午兩點才委找她老爸出面說項。
砰!門扇慣常以摔合的方式自動掩上。
他掛起一臉清淡淺漠的笑意,靜待對方開炮。
“闕,你倒好,沒事惹得那小妮子跑到我眼前蹦蹦跳、哇哇叫,自個兒卻關在淨土裏享受世界和平。”安繼方脫口先落下一串抱怨。
“可是成果非凡,不是嗎?”他微笑。“你要求我想個法子把令媛的心綁在公司裏,別盡想著到外頭自行發展,我已經幫你搞定她了。”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老謀深算的狐狸。”安繼方咕噥著。
闕子衿也不過近三十歲年紀,滿腦子精明盤算和心機卻勝過他這個老江湖,也不知道上哪兒學來的。以後他可得警戒一點,別讓青青交到和闕小子同一型的男朋友,否則怕不給對方吃得死死的。
安繼方的算盤打得好。女兒設計的玩意兒玩多了,絕非經營管理的材料,倒是滿適合掌握一些創意概念的業務,因此公司的行政權不妨交給闕子衿照料,日後再將一小部分股份轉賣給他以籠絡人心,至於多數股權仍然留在安氏手中,闕、安兩支合力經營公司,安心食品的未來指日可待。
至於私底下,安繼方承認他曾經考慮過湊合闕和女兒的好事,仔細思量過後卻作罷了。平心而論,他寧可女兒結交一個城府較淺、想法單純的男子,日子才能過得平靜快活。至於闕子衿,這傢夥的頭腦轉折了太多圈圈,絕對不符合他理想中的女婿人選。
“安小姐發完飆了?”闕子衿仍然不改淺淺的笑意。
“沒錯,她甚至發出懿旨,指定你必須向她道歉。”安繼方毫不掩飾自己等著看好戲的心態。“請問閣下預備如何應付她的傳召?”
“放心吧!我會處理得妥妥當當,請總經理不必煩心。”語中涵義表示他不欲再討論這項主題。“半個小時後有一場財務會報,我們核對一下發言資料好嗎?”
※ ※ ※
青青足足等到六點的下班時間,期間幾乎磨壞了總經理室的波斯地毯,辦公室的正主兒終于忍耐不住,匆匆找個藉口應酬去了,她仇人姍姍來遲的身影方才入映她的眼。
若她期待自己劈頭聽見的頭一句話是:“安小姐,非常抱歉,昨天我不該無緣故地開除你,請你接受我的歉意。”那她可就把世界想像得太美好了。
“走吧!”闕子衿推門向她做個手勢。
“走去哪里?”青青打量他的眼光充滿敵我意識。
“吃飯。”他的表情還算和藹可親。“你一定餓了。我知道一個地方的廚子手藝還算不錯。”
嚴正拒絕的辭令率先湧上她的腦海,然而螓首甫偏向右側二十五度角,正要搖回左際時,老爸的叮嚀倏然飄回她耳畔。
——別忘了給人家一個道歉的機會。
對了,既然自己提出缺德鬼必須向她低頭的和議,沒理由不陪同他去一個適合致意的場合。再者,他肯出面要求請她吃飯,態度上的求和意味已經表現得相當明確。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拾起尼泊爾風味的織布包包,隨他一起離開大前線。
一個小時後,闕子衿再度丟給她另一項意外。
青青微張著錯愕的櫻唇,呆視著前方五步遠的獨棟小小洋房,終於明白他口中有著好廚子掌廚的“地方”位於何處。
他家。
闕紙巾居然引著僅僅謀過兩次面的仇人上自個兒家來吃大餐。他的思路究竟依循哪種詭異的頻道運行的?
“媽,我回來了。”他自在地拉著她踏進家門,無視于大美女木楞楞的傻相。
兩人穿過四坪大的小庭院,進入採光充足的客廳。
玻璃門一拉開,咖哩雞的純濃香味漬染了每一顆空氣分子。青青立刻聽見自己不爭氣的肚皮響出咕嚕嚕的戰吼。
客廳的佈置並不特別豪華,約莫七、八坪吧!紅木質地的座椅和小茶幾擺列于玄關左側,牆上懸掛著兩幅張大千仿作,幾上陳放幾格家庭照片。餐室與客廳相連,紅木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品,以味道判斷應該是味增湯。
大體上而言,闕家的格局與普通家庭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當然也夠不上她老家和她私人公寓的豪華。
可是,這股靜謐的氣氛很吸引人。
青青深呼吸一下,彷佛感覺到自己嗅入濃濃的“家庭”味道。
她母親去世之前已經與老爸分居了十二年,雖然老爸不減疼愛她的心腸,然而他成天忙於公事應酬,難免會冷落了女兒,而且一個缺了女主人的家庭感覺本來就少了幾分溫柔安詳的氣氛。
她忽然開始羨慕姓闕的,因為他擁有許多她一直不曾得到過的溫情。
“回來得正好,幫媽媽把冰箱裏的牛柳拿進微波爐解霜。”柔甜的女性嗓聲從廚房的方位晃湯出來。
扁聽喉音判斷,她會誤以為對方只有三十多歲年紀,不像個兒子已經成年許久的老年婦人。
“媽,我帶了個朋友回來,你先出來認識一下。”闕子衿示意她坐入客廳的紅木椅上,嘴角帶笑。“安小姐,你想喝點什麼?烏龍茶或是可樂?”
可能是離開公司場合的緣故,他嘴角和眉心緊陷的紋路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起來年輕了不只五歲。
原來羅剎副總也有軟性的面貌,她發覺自己不那麼討厭他了。
“可樂。”她是標準的可樂兒童。“還有,叫我“青青”就可以了,你不用忙著招呼我。”
她不自覺地客氣起來。奇怪,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覺得放鬆和扭?
“好久沒見你帶朋友回來了。”廚房的女音逐漸飄向客廳方向。“是誰呀?你的同事嗎?”
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餐桌旁。
青青望見闕母的形容外貌,著實吃了不大不小的一驚。
她真的好年輕!頂多四十出頭而已,眉目白晰清秀,年輕時必定是個出色的古典美人,現在當然也不差。闕母玲瓏的體態並未因為脂肪層長久的堆積而發福,反而頗有葫蘆型的標準身架子,雖然高度只及兒子的下巴,卻無損於她纖合度的美感。
青青承認她對自己高挑健美的體態相當有自信,然而和對方的細致秀氣比較起來,忽然感受到自己手長腳長的笨拙。
“女孩子!”鄭清寧看清客人的身分,立刻瞪大驚喜的美眸。“你居然帶女孩回來吃飯?”
言下之意,闕子衿似乎從沒帶女性朋友回家用餐過,那他為何邀請她首開先例?真是古怪的男人!
“這是我媽,別看她保養得好,她已經跨過五字頭門檻了;媽,這位是公司的新主管青青。”他簡短地為兩位女士介紹完畢,接著大大方方地奴役她。“青青,你幫我把牛肉拿出來解凍,我先上洗手間。”
而後消失在浴室裏。
慘哉!她眼望闕媽媽的眼眸綻亮出光彩,立刻明白缺德鬼頤指氣使的陣仗更加深了老人家的誤會。
“青青,你和子衿認識多久了?”鄭清寧熱情地招呼她坐下來,舉止間儼然有款待未來媳婦兒的意味。
這個該死的害人精,每次都令她陷入有口難辯的境地。
“呃,不太久。”今天才第一天而已。
“可以想見子衿一定對你的印象很好,才會把你帶回家來讓我認識。”鄭清寧的眉眼笑得既開心又滿意。
“呃,這個……大概吧!”她不敢告訴長輩,他們倆昨天才吵完一頓架。“伯母,我來幫你準備晚餐。”
只好轉移話題,乃為上策。
結果,她踏入庖廚內,瞬間後悔了。拜託,她連煎個蛋都得依照食譜指示說明,還能幫得了啥子大忙?
“子衿最喜歡吃我特製的咖哩雞,待會兒我把食譜寫給你,你回去可以試做看看。”鄭清寧開始灌輸她一堆“子衿喜歡吃這個、子衿不喜歡吃那個”的概念。
青青聽得暈頭轉向。闕子衿的口味與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她管他那麼多!偏偏那傢夥上完洗手間,自顧自坐在客廳裏看七點新聞,一副大老爺等著家中女人把晚飯端出來的安適姿態,絲毫看不出進廚房解救她的意思。她到底算什麼?主客還是主婦?
主婦?她趕緊將這個名詞驅逐出境。
而且,直到她意識過來之時,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把闕子衿的飲食偏好記牢了。簡直有病!
“好啦!炒成金黃色就可以起鍋了。”鄭清寧好心地教導她完成蔥花炒蛋的神聖大業。
雖然腦裏覺得莫名其妙,她仍然為自己獨力成就一道世間名菜而得意非凡。
“吃飯了。”她開開心心地端著炒蛋上桌,不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嗯,色香味俱全。天下第一蛋,無人可比。
“好香。”大老爺上桌,就著氳氤的炊煙深深吸了一下。
“你看炒蛋的味道如何。”青青自動自發將筷子遞進他手裏,亮燦的眼眸期求贊許。
“不錯,很好吃。”他捧場地點著腦袋瓜子,硬將暗藏的蛋殼碎片吞進肚子裏面。
“真的?”她燦笑得彷佛手藝受到丈夫稱賞的小妻子。“這道菜是我親手炒的唷!”
“嗯,你很有潛力。”他毫不吝嗇於稱道她的才華。
她馬上對闕子衿另眼相看。這傢夥還算有眼光啦!既然如此,她可以不去計較他的修養問題,以及他得罪她的細枝末節。
雖然青青從頭到底擺脫不了莫名其妙的疑惑,但這頓晚餐仍然帶給她深切而窩心的感受。
原來,和諧的家庭晚餐,便是這種滋味——
※ ※ ※
初夏的夜晚,氣候溫和如水,雲破月來花弄影,搖曳如細浪的枝影投在人行紅磚上,抖落一地平和。
“很棒的晚餐,謝謝你。”青青站在公寓底下的大門口,審視著低她兩階的俊雅剪影。
短短一個晚上的相處,闕子衿留駐她心中的印象已產生劇烈的轉變。
盡避在公司裏鐵面無私,他亦有人性化的一面。家庭生活中的他,會挑食、會開玩笑、討厭做家務、有點大男人主義,感覺起來就像個有血有肉的真人。而且,很容易挑動女人心靈深處的母性。
他是如何周旋在“冷面羅剎”和“家庭男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卻又能如魚得水的?
兩人沈默了片刻,她再度開口,話聲有些遲疑
“你要不要上來坐坐?”不知如何,她還不想太快和他分手。
“不,現在很晚了,你上去休息吧!”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和煦溫柔。
青青再起一個新話題。“整個晚上都沒看見令尊。”
其實她已經納悶了好久,只是不好意思在餐桌上提起,生怕觸動某種她並不清楚的家庭心事,譬如說,他父親已經去世之類的。
“我父親正在住院。”由於闕子衿背對著路燈,所以她無法看清他的容顏。
“他的病情還好吧?”她提醒自己找個時間去探望對方,畢竟大家都是同事,互相關心也是應該的。
“再好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寬偉的肩膀起伏了兩下。“他十一年前出了意外,變成植物人,此後一直沒有起色。”
“真的?”她微覺抱歉。幸好剛才識相地沒在用餐期間詢問起來。“難怪伯母的神情會流露出不經意的憂郁,她平時一定很寂寞。”
“公事比較清閒的時期,我會盡量回家陪她。”其他時間他則住在市中心租賃的公寓裏。“對了,鑰匙給你。”
一道亮著銀光的亮弧線畫過沈暗的夜色,弧線尾端結束於她的柔荑。
青青接住他拋過來的物品,細看之下,是一把鑰匙。
他們也不過才認識兩天而已,這麼快便交換公寓鑰匙,不會吧?
“這個……”幸好暗夜遮掩住她尷尬的紅潮,希望闕紙巾別誤以為剛從美國歸來的女人都具有開放的男女觀念。
“你的辦公室。”他的雙手插進口袋裏。
“辦公室?”辦公室和公寓有什麼關系?
“你的辦公室上鎖了,記得嗎?”他的語氣開始漏出笑意,彷佛摸中她腦中胡思亂想的有色念頭。
“哦——記得記得。”她恍然大悟。
真是的!糗到了。
“趕快上樓吧!我也該走了。”他忍著笑意,轉頭邁向街角的富豪三二0。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趨使她叫停闕子衿的腳步。
“闕!”趁他回頭,青青一個箭步沖下臺階,疾飛到他的面前。“對不起……我不該在公司裏和你大吼大叫,害你為難。”
然後,輕淺的甜吻迅速印上他的臉頰,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蝴蝶般倩影再度翩翩飛回公寓的入口。
然而,她沒龍躍上歸家的門徑,纖臂已經被一隻鐵腕箍住。
她訝然回頭。“怎麼——”
溫暖的唇瓣輕輕刷過她的紅唇。
這下子輪到她愣愣地無法反應過來。趁她發呆的時候,闕子衿再偷得一個淺淺的頰吻。
“只是回禮而已。”他的嗓音粗嘎了幾分。
月光映入兩雙清澈的眼底,再同時反射出同樣灼烈的光華,四道琉璃般的神彩交錯成鮮麗的火花。
這是她記憶中,再也無法忘懷的涼夏之夜。
※ ※ ※
此後,很自然地,她和闕子衿漸漸走在一起,旁人也理所當然地視他們為理想的金童玉女,雖然安繼方仍然站在“不贊同”的立場,偶爾還會想點小伎倆阻撓他們約會,但一切無傷大雅。
白天在辦公室裏,她仍然習慣對他大吼大叫,自己斥責得面紅脖子粗,然後被他沈穩自製的神態氣個半死,而喝罵聲卻往往中斷于他猝然封上來的嘴唇——這男人完全曉得利用何種方式讓她住口。
晚上,除了出外用餐之外,他們常會待在其中一人的公寓裏,聽聽音樂、聊聊心情,共用一段親密體己的時刻。
三年了,神仙眷屬般的三年。
他們各自擁有獨立的軌道,卻又交集著密不可分的生活圈。
直到最近,青青逐漸察覺到,日子雖然過得美好,一種空虛的滿足感卻從心底深處悄悄浮上臺面——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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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式音箱流瀉出柔和的樂聲,音符環繞著十坪大的溫馨客廳,再搭配上刻意調降成暈黃色澤的燈光,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就此重現於天母東路的高級公寓裏。
由於天母一帶最近多開了兩家精品名店,因此青青假藉地利之便,下班之後硬拖著大老爺走遍了街頭巷尾,至於白天的“孫晶鳳去留之戰”,依照慣例必須留待明天上班時繼續爭鬥。
好不容易逛到她心滿意足,身旁的免費勞工提滿兩手的購物袋,她才慰勞式地拉著他回到公寓,從放熱水到放音樂一貫服務,伺候得他渾身舒服安適,而後兩人靠坐在長毛地毯上。
此刻,他懷中摟著軟玉溫香,口中品著瓊漿玉液,耳中聆賞著悠揚美聲,衷心認為人生最大享受也不過如此。
青青跨坐在他腰際,密切打量著他的面目輪廓,纖手拂過他眉心的嚴肅線條。闕子衿的雙目緊閉,手指隨著音樂聲輕輕點著拍子。平時的鐵血將軍形象暫時擺在一旁,戴上標準情人的名牌。
“你還好吧?”他忽然開口,眼睫仍然緊合。
“為什麼問?”
“不曉得。”上下眼臉終於撐開,慵懶的瞳眸深處竄出隱約可見的火花,燙灼得她芳心熱熱的。“你最近似乎非常煩躁,尤其在我面前。”
若非太過瞭解青青對自己的依戀,闕子衿會以為她開始厭倦他了。
“我一向都對你凶巴巴的,不是嗎?”她聳了聳香肩,領口微敞的浴袍隨著上下起伏的動作暴露出大半片雪肌。
他眼中的火苗開始加溫。
“乖,告訴我你最近在煩惱什麼?”闕子衿命令自己把注意力移回談話上。
既然他的青青心頭存著疙瘩,他必須替她把問題結找出來。他討厭看她為任何雜事煩心。
“闕……”柳枝般的柔臂盤上他的頸項。“你愛不我?”
問題果然來了!
其實闕子衿明白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懸而未決的心事,只是兩人從未真正深談過。
青青屬於熱情開放、火辣辣的吉普賽式性格,敢愛敢恨,對她而言,很多事情必須親耳聽見才算數;偏偏他自己則劃歸於內斂,腳踏實地的個性,總覺得行動上的表現比舌燦蓮花實際多了,因此他寧願在日常生活表達出對她的關懷和愛意,來取代一句親口說出的“我愛你”或“我關心你”。
結果,這小驢蛋就開始擔心了。他幾乎可以聽見她腦中回轉的自我疑問——
闕到底愛不愛我?有多愛?愛多久?我和
※ ※ ※比起來,他喜歡誰?至於這個XXX可以代換為天下每一個女性的名號,端賴他最近在公、私職務上與哪個女人發生頻繁的接觸而定。
“愛。”他短而有力地回答。
“有多愛?”
看吧!他還真猜得一字不漏。
“愛到世上所有的綿綿情話都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他的話間忍不住露出些許逗笑的意味。
她聽出來了,而且感到相當程度的不滿。
“那你會愛我多久?”翹嘟嘟的櫻唇足以掛上兩串香蕉。
“青青,”他投降了。“恕我直言,不過我真的覺得這種愛與不愛的對話很沒意義。如果我不愛你,嘴裏說得再好聽也沒用,而如果我真心愛你,你又何必在意我有沒有說出口?”
“話不是這麼說呀!你不講清楚,我怎麼知道自己在你心裏究竟有沒有一席之地?”她奮勇爭取自己的權益。
“好好好。”他無意在如此溫存的氣氛中和她起爭執。“我保證會永遠愛你,比世上任何人都愛你,可以嗎?”
為了防止她提出更多殺風景的問題,修長有力的大手扶上她後腦,微微往前施力,將她豐滿的潤唇接上自己的唇。
青青象徵性的不依了幾秒鐘,隨即屈服在他的輕柔誘哄裏。
有時她不免懷疑,闕是否迷戀她的身體多過她的心。據其他男性友人的說法,無論天性多麼嚴謹的男人,多多少少講究感官性質的享樂,對於情欲上的需求和表達比女性自然而直接,但這並不表示男人是天生的欲求高手、情愛智障,女人們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敝,成天懷疑著男人到底愛她們的“哪一部分”比較多。
話雖如此,可是臭男人們老是在女人談論感情問題時向她們求歡,女性同胞除了懷疑他們的腦子裏裝滿性欲之外,還能聯想到什麼?
她情思模糊之際,闕子衿的手指已然靈巧地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開始輕撫柔膩如同白緞子的酥胸。她的唇隨即沿著手指行進的路程展開第二波柔情攻勢。
青青呼出一口顫巍巍的喘息,迷離的焦點投向酒櫃的玻璃小門,光滑的質地映照出兩人糾纏的身影,他玄黑色的腦顱埋在乳白色的胸前吮吻著。
恍惚之中,黑發忽然幻化成粉嫩的嬰兒臉孔,湊近雪花似的胸脯接受母親的哺。
一陣莫名的情動議她沖口而出——
“闕,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所有尋歡的動作嘎然而止!
闕子衿足足震住兩分鐘,然後,腦袋以極龜速的慢動作從她胸前擡起來,錯愕的表情顯示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他訝懾得幾乎變音了。
“我想懷一個屬於你我的寶寶!”青青彷佛擔心嚇不死他似的,斬釘截鐵地吐露心事。
“你為什麼突然想到懷孕生子?”虧他還自認為瞭解她呢!近來青青的思路運轉方式保證與他的理解程度相差十萬八千里。
“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到嘛!”狂野的美眸眯成狐疑的窄縫。“怎麼?你不想要小孩?”
般了半天,她只是心血來潮。
他當然不排斥懷孕生子,但是,那必須等到兩人皆做好為人父母的心理準備才成,畢竟孕育下一代不比收養寵物,哪天養倦了還可以轉送給親朋好友。
“當然想,不過……你不覺得你的提議與現實的先後順序發生沖突嗎?”
“什麼意思?”惡劣的情緒漸漸浮上她的心頭。莫非闕子衿也和普天下的臭男人一樣,甘願享受戀愛的甜蜜,卻不願承擔妻小後代的包袱。
“一般而言,戀愛中的男女通常會先攜手步入禮堂,然後才生小寶寶。”他耐下心來解釋。
原來他喜歡按照步驟來。那也成!
“好呀,闕,我接受你的求婚。”她轉眼又開心起來。
啊?他何時向她求婚的,怎麼自己不曉得?
“不,我是說……唔……”
冶的紅唇偷走了他言語的能力。
罷了!
闕子衿暫時屈服,翻個身將綿馥馥的柔軀壓在自己身下,盡情接受他的侵襲。古今多少事,盡岸笑語溫存中……
※ ※ ※
他那寶貝女兒不曉得搞什麼鬼?
打從昨天下午安繼方便開始撥打女兒的私人熱線,而電話線路也當真炙手可熱得讓他屢試屢敗。嘟嘟的佔用訊號告訴他,女兒八成把話筒拿起,以免外人干擾。
這女娃兒到底還記不記得她答應老爸爸周日晚上一起用飯?
八成是青青有意逃難!他暗忖。
這丫頭想必知道自己打算向她傳述“遠離闕子衿”的人生大道理,因此眼巴巴地躲了他一整個週末。
其實,星期五下班時,安繼方眼看著寶貝女兒和闕小子相偕離去,早已意識到大事不妙,而隔天他們倆又安排同時休假。依據闕小子的習慣,無論禮拜六輪休與否,他固定不會放過加班的機會,昨天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出席,安繼方可就覺得更加不對勁。
兩尾小老鼠該不會利用兩天假日發生啥子“苟且之事”吧?
嗯,他越想越有可能。
青青這女娃兒委實太愛膩著姓闕的小子了。她為何就不能聽老爸爸的話,另找其他男人相戀呢?
不得已,父親大人只好挑中星期天一大早上門突擊檢查。幸好青青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在老家,他不愁被關在門外。
“有人在家嗎?”安繼方扭開喇叭鎖,探進腦袋瓜子悄聲地喚著。他發出的音頻充其量只算喊出來意思意思的,並不指望吵醒任何人,以免損害了他的突擊效果。
鮑寓裏還算整潔,沒有他預料中散落了滿地的衣物,或其他激情狂歡過後的痕跡。
他轉頭檢查一下鞋櫃,裏面並未收放著男用皮鞋,當下更放心了。即使青青在家,八成也只有她獨自一個人。
有個守規矩的女兒,真好!
安繼方滿意極了,繼續朝臥室進發。
“青青?青青,你在不在?”他放懷叫喊。“老爸來了,還不快點起床——啊!”
一把推開房門,眼前的景象幾乎讓他的太陽穴充血爆破。
青青正跨坐在闕子衿腰際,曖昧的姿態已經把情況解釋得非常清楚,他們所處的情況絕不需要第三者的打擾。
女主角的注意力被突然冒出來的呼喊攫住,她回頭愕然凝望門口的老爹。
“爸!”她的下顎掉下來。
“闕小子!”安繼力的嘴巴地合不攏。
他們……他們………他們在幹什麼?
在場三人,只有闕子衿最是鎮定。
他反射性地將女友拉回身子底下,拾高床單蓋住兩人的光裸,以免兩人暴露出更多麗無邊的春光。
“爸,你怎麼……你幹什麼……你……”她徹底語無倫次,麗顏在短短幾秒鐘之內轟燒成鮮紅的火鶴花。
天哪!她不要活了。這種時候居然被人——而且是她老頭——撞個正著。求求上天降下雷霹,轟出一個地洞讓她鑽吧!
“闕小子,你——你居然——我——”安繼方也失去完整的的語言能力。
雖然他早有預感,闕子衿八成已經沾惹過青青,然而親眼目睹他們倆躺在床上仍然足以引發他的心髒病。
“總經理,請您先回避一下,讓我們起床著裝如何?”闕子衿冷靜的叮囑劃開滿室的震驚和尷尬。
“這是什麼廢話問題!”狂怒的大水霎時沖倒龍王廟。“你們兩個給我立刻下床,聽見沒有?我要和你們好好談談!傍我立刻出來客廳!”
砰!房門以毀滅的力道甩回框格內,海龍王威怒的腳步聲沿途撞向下一個戰場
客廳。
“天呀!我不要活了,我真的不要活了。”她捂著緋紅的臉蛋呻吟。“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尷尬、丟臉、羞愧的場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戲劇化的場面開始在他腦中發酵,他越想越好笑——
那頭暴躁的老獅子居然撞見青青和他燕好的情景,他可以想像安繼方血管裏的溫度直逼沸騰程度。
據說,天下的爸爸們對于女兒都具有強烈的佔有欲。從女兒年紀小小開始,爸爸就是她世界裏唯一的英雄、絕頂崇拜的偶像,而她們也貴為父親心中永遠純美無瑕的瑰寶。而後有一天,女兒的芳心駐進了另一位和他們爭寵的男人,而且他們駭然發覺,純真的小女兒不再如白紙一般,這種慘烈的經驗絕對足以讓每個父親痛苦上好幾天。
天!他居然發現自己開始同情老頭子了。
“呵……”笑聲一旦沖出喉際,就再也制止不住。“哈哈哈——”
他埋進枕頭裏,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席夢思床墊因為他劇烈低沈的笑聲而震動。
“真高興現場還有人笑得出聲。”她沈下全世界最嬌俏冶麗的晚娘臉。
“對——對不起,讓我——讓我再笑五分鐘——哈哈——”他根本是喘不過氣
“你自個兒慢慢笑,我出去應付老頭子。”她氣嘟嘟地下床,迅速撈起絲質睡袍裏住柄際標準的身材,片刻也不停頓地出門找不速客理論。
老爸真是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擅自闖進她家,干涉她的私生活?她已經二十七了,不是十七歲的青蘋果。她有權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愛自己選擇去愛的男人。
他平常喜歡掛在嘴上嘮叨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光明正大地跑進她公寓裏窺探,士可忍孰不可忍!
“爸!”她加入客廳的戰場。
闕子衿繼續窩在棉被裏,讓父女倆有充分的時間談個清楚。
謗據他三年來的經驗得知,惟有火大的安家人才制得住另一個火大的安家人,旁人若妄想插入他們的戰局,只會導致冤死陣亡的下場。
僻哩啦啦,轟隆嘩塌——
狂怒的對吼聲開始貫徹整棟大樓。
其實,他頗能諒解安繼方的心態。倘若今天換成他撞見自己的女兒與男人滾在床榻上耳鬢磨,他也會拿把刀子砍了那個奪走女兒清白的混蛋。
女兒。孩子。後代……他驀地想起昨夜青青的提議——
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一個長相如她的女娃娃。
他再度笑了,忽然發覺自己並不排斥青青懷中抱著他女兒的情景。
或許,他們倆真該考慮生個小貝比。
不曉得安繼方獲知自己打算讓他的寶貝女兒懷孕,將會如何地暴怒狂躁?
也罷,畢竟他給了老頭兒三年的時間去適應青青屬於他的事實,安繼方也該面對現實。
半個鐘頭後,客廳的吼罵聲稍微止息下來,這會兒輪到頭號滅火部隊闕子衿出動了,可惜他今天扇風點火的心情比滅火更高亢。
他草草套上長褲,依然光著膀子——蓄意的——慢吞吞踱出房間。
“總之我不準你干涉我的感情生活!”青青為自己的立場畫下最後一句鏗鏘有力的聲明,立體而明的臉龐被忿火燒出兩朵紅暈。
“那個小子到底有什麼優點,讓你非愛定了他不可?”安繼方的關公臉並不比女兒淺白多少。
“闕的長處你比我更清楚,畢竟是你先發掘他的,不是嗎?”青青搶白道。
“我只需要他幫我處理公事,沒吩咐他連我女兒一起拐跑。”他反唇相稽。
“我就是愛他,有什麼辦法?”感情之事又不是她自己能夠控制的。“爸,陷入愛河的感覺你永遠不會懂的!在你這生當中,從來沒有真心愛戀過一個女人,我解釋得再清楚也是白搭。”
安繼方頓了一頓。“你怎麼知道?”
“我冷眼旁觀你和媽媽的婚姻就看出不少端倪了。”她一想到爸媽年輕時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口角就感到畏縮。
“少跟我廢話一堆!你信不信我會把你踢出繼承人的寶座?”安繼方不願意把話題扯得太遠。
“稀罕嗎?反正憑我的能力大可養活自己,再不濟,好歹也有闕罩我!”她有恃無恐得很。
“我把姓闕的一起踢走!”安繼方恨得牙癢癢。那小子竟敢偷吃他的寶貝女兒,早晚要把他給碎萬段。
“So what?大不了我們兩個上街賣口香糖。”她賭氣地回了一句。
安家人動怒時任何狠話也說得出口,然而事後當真付諸於實行的機會卻微乎其微。闕子衿早把他們的脾氣摸透了,只當是一陣風吹過耳,船去水無痕。
“總經理,早。”
他罔顧安繼方投過來的殺人眼光,繼續溫吞吞地折進廚房,從冰箱裏取出一罐海尼根,仰頭灌了一大口。
“闕,我告訴過你幾百次,空腹的時候不準喝冷飲,你老是講不聽!”她匆匆丟下老爸,進廚房去阻止他虐待自己的腸胃系統。
這廂安繼方簡直氣恨到骨子裏。
那小子居然光著上身在他女兒家裏走來走去,渾不當一回事!慵懶的走姿彷佛剛睡飽的獵豹盤桓在自己的地盤上,敢情知自己是該處唯一的王者,沒有人膽敢侵犯他的領域,而小母狗甚且跟在他後頭噓寒問暖,生怕他受了一點點小病小痛。
哦!佛祖保知,天下沒有任何一個父親可以容忍得了這種荒唐事。
“闕小子!”安繼方刮著十二級台風刮向父權挑戰者。“今天你如果沒有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明兒個開始就不用回公司上班了。”
“爸!”她怒瞪著親爹爹。
“青青,你先進房去。”他側頭啄了下她的臉蛋。
安繼方只差沒拿罐酒精擦洗她被人亂親的部位。
“可是——”她還想反駁。
“沒關系,讓我和總經理單獨聊一聊。”他平滑如絲緞的嗓音具有安撫作用。
青青遲疑了一下,終於不情不願地離開鬥牛場。反正闕應付她老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自然拿捏得住分寸。
“說話呀!”安繼方催促他。“你為什麼會留宿在我女兒房裏?”
“總經理,我和青青已經交往三年多了。”他好笑地瞥視老頭子暴怒的五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一直維持柏拉圖式的關系吧?”
“我管你們“蘇格拉底”還是“柏拉圖”,反正青青不準嫁給商人和同事,而你恰巧符合我的兩大禁忌,所以你們自己給我看著辦吧!”安繼方撂下最後通牒。
“這可麻煩了。”他蹙起濃眉,進入深思狀態。“我倒是無所謂,但小孩子怎麼辦?”
“小孩?”安繼方愣住了。他萬萬料想不到自己會聽見一個與安氏後代有關的字眼!
“沒錯。”闕子衿施施然踱出廚房,丟下最後一顆炸彈。“青青告訴我她想生小孩,所以我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做預防措施了。”
他故意誇大了時間性,至於其他的細節問題則交由老人家自己做擬想。
“什麼?”效果達成!維蘇威火山順利噴發——
“安青青,你給我滾出來——”
※ ※ ※
不行!
他不能再坐視不管!
還沒結婚之前,青青的心思已經全放在那小子身上,如果真讓闕子衿順利娶到她,那他這個做老子的豈不馬上被放逐到天不吐去?
虧一開始他計劃得完美妥當,由安、闕兩姓聯手經營公司——藉由闕氏的精銳手腕和安氏的雄厚根基共同開創公司嶄新的遠景。以老一輩的經營者而言,他肯接受外姓者參與公司的決策權,已經算觀念開放了。唉!沒法子,誰教他的女兒雖然集美麗、聰明、熱情、才華於一身,獨獨對於經營“安心食品”不感興趣兼沒有天分,成日盡想著單飛去也。
當初他遲遲不願湊合這兩個小輩,便是擔心闕子衿太過精明深沈。只要闕小子打著與正牌繼承人安青青結婚的新身分,光明正大地主導整間公司,要讓他大權在握是很容易的事,就怕日後青青被人賣了還傻愣愣地幫忙數鈔票。
一切必須依照他設定的腳本進行,安繼方才能真正放心。青青掌握股權,闕子衿負責經營權,兩人相安無事,各不幹政,而闕子衿也受到適量的制衡,如此一來“安心食品”才能維持在令人安心的狀況。
嚴格說來,他白白把公司讓出一小部分送給那小子已經夠虧本,而今姓闕的居然連他女兒也想一併撈回家,他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不管!他非得找機會和那小子談清楚不可。只要被他發現闕子衿有雙邊通吃的心態,即使拚著公司無法拓展,他也非想辦法弄走敵人不可!
兩個星期後,趁著公司的業務尚未進入旺季,高級主管們毋需留下來加班,安繼方事先摸清楚闕子衿今天會回新店的老家吃飯,眼巴巴駕駛著他心愛的BMW來到闕家大門外。
途中他利用大哥大,確定闕小子已經回到家裏,因此不怕找不到正角兒。
安繼方先演練過一回,確定自己確實把立場表達得一清二楚,才下車來到灰色鐵門前,撳下門柱旁的小紅鈕。畢竟闕子衿並非尋常人物,延攬地做為同僚固然十分穩當,但兩人採取敵對立場時可就另當別論了。
“火車快飛”兒歌門鈴聲從室內一路飄出屋外。他聽見三道同時響起的人聲表達出各自的反應。
“闕,有人按門鈴!”居然是青青的聲音。她下班不回家還跑到闕宅鬼混,分明要氣壞做老子的。
“媽,你距離大門比較近,過去看看是誰好不好?”闕子衿一下了班就變成懶鬼之最。
“來了!”另一串清晰圓潤的嗓音從庭院飄向大門口。
好熟的聲音!
安繼方先給門內的女音弄迷糊了。照理說,應門的女子應該是安繼方的母親,他為何會覺得這副悅耳的柔音聽起來有如熟識的朋友?
喀喇!門鎖傳出扳動的金屬聲,緩緩往內分出一道縫隙。
安繼方驀地屏住呼吸,心髒開始跳起不規則的頻律,天性中的直覺警告著他,門後露現的臉容將是某個他預料不到的人物。
門縫敞開的弧度越來越寬廣。
終于,一張淡雅秀麗的容顏曝光于他的焦點之中。
“是誰——”鄭清寧看清來客的面孔,霎時怔住了,所有言詞遺忘在空氣中。
是她!安繼力的腦中一陣暈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可能?他天天計算著日子,時至今日,他們分別了整整三十年。而現在,倘立於眼前的人兒,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再也無緣見面的女子,他這生中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愛侶!
不,甯寧不可能生出一個三十二歲的兒子。正因如此,當初調閱闕子衿的人事資料時,安繼方雖然驚訝於他母親與自己的故人同名同姓,卻從未懷疑過這個“鄭清寧”是同一個人。
甯寧和闕子衿為何是母子關系?
鄭清寧比他更快回過神來。
她垂下眉睫,收起自己唐突的視線,再度擡眼時,瞳中洋溢著漠然有禮的疏遠,恍如無意間在路上碰著失散多年的普通朋友,除此之外,再不見任何依戀。
“阿方。”淡然的輕喚叫得他柔腸寸斷。
他曾在多少個夜裏,夢想過自己再度聽見“阿方”的綽號從她口中傾吐出來?
甯寧……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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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甯花苑”照常在每天早上八點半拉開鐵門,老闆娘一如以往,首先將綠盆栽搬出店門外接受朝陽的洗禮。
節氣已然進入濕熱多雨的夏季,台風時節即將上陣,然而台灣海島型氣候依舊維持著暑的懊熱。大地經過了三天驟雨的洗禮,今兒一早終於放出晨陽,老闆娘趕在老天傾倒另一盆雨水之前,利用難得的清晨暖陽提供植物適當的溫熱。
“清甯花苑”並不全然以提供年輕人雅好的花品做為經營方針,而是采行較為正統的“植物店”方式。店內隨時陳列著種量紛多的綠色盆栽,平煦而精緻的氣氛一如老闆娘給人的觀感——華、清麗、可人。
時針剛過九點,店門上的小鈴鐺清脆地敲擊出悅耳音符。
鄭清寧納悶地從修剪工作中擡頭。早晨的生意通常以電話訂購居多,很少有人選中九點鐘上門看花的。
晨陽從天際投射而下,將門口高大的人形映照成金黑色的剪影。
“呃——嗯哼!”來人先咳出扭的咳嗽聲,潤滑一下自己幹澀麻癢的喉頭。“早……早安,花……送給你。”
鮮麗明的紅玫瑰從安繼方笨拙的大手中遞送出來。
雖然他這輩子經歷過的風流韻事只有三、五回,卻也不算初出茅蘆的生手,為何在甯寧面前卻表現得像個國中剛畢業的小表頭?
鄭清寧審視他愣不隆咚的外貌,盡避乍看之下雄赳赳、氣昂昂,但雙手雙腳不知往哪里擺的拙樣卻完全破壞了他大丈夫的氣概。
三十年前的安繼方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三十年後反倒換成心虛有愧的孬貌,半點長進也沒有,她驀地著惱起來。
“我自個兒家裏開花店,你還送花給我做什麼?你擔心我的材料賣不完嗎?”她轉頭不理他,正要蹲身繼續修飾矮柏,不期然間瞟見他手中紮縛花團的緞帶,上頭橫印的花體字立刻閃著了她的明眸。“你倒好心,哪家花店的貨色不挑,盡去光顧那家搶我生意的“水仙房”,我“清甯花苑”的材料就比不上人家嗎?”鄭清寧沈下臉來搶白。
安繼方被她攻打得手足無措。“我——我不曉得——”
去他的!回頭非開除宋秘書不可。昨天他征詢她應該送何種見面禮給多年不見的女性朋友時,那老處女居然建議他送花,還誇說女人本質上神似蝴蝶,見了彩卉便心花朵朵開。依他來看,甯寧的“心花”非但沒開,反而掛上“安繼方止步”的掛示牌。
這廂馬屁拍到馬鞍上!
“算了,不知者不罪。”鄭清寧瞧見他笨手笨腳的拙樣,心頭稍微軟化了。“花束放在櫃檯上吧!”
她自顧自忙著雜活兒,當他隱形人一般。
兩人之間維系了好一會兒的沈謐。半晌,安繼方清了清喉嚨,另起爐竈。
“甯寧,你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幾乎沒什麼改變。”他轉行巴結阿諛政策。
“原來我三十年前看起來已經像邁過半百的老女人。”鄭清寧又惱了。
求和政策失敗!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仍然與二十出頭的女人看起來同樣年輕。”他絞盡腦汁,試圖找出貼切的奉承辭令來轉圜目前的僵局。“成語不都是如此形容的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鄭清寧霍地起身,大跨步進逼他面前。
“安繼方,你存心上門來招惹我的?”她實在受不了他,嘴巴笨還不懂得藏拙,盡愛開口亂用詞句:“你可知道成語中的“徐娘”從事何等職業?她在窯子裏專門當老鴇的!”
啊?怎會這麼巧?每講一句就錯一次。安繼方登時傻眼了。
“甯寧,我……”他只好拉下老臉向心上人求饒。“你也知道我不善於辭令,別再挑我語病了好不好?”
“……”鄭清寧捺下心頭的慍怒,撇開臉蛋不睬他。“你來找我做什麼?”
他們之間該清的恩恩怨怨,早三十年前已經談遍了,今後再也無話可說。
“呃,那天,年輕小輩們都在場,我們也不方便好好聊聊……”
“我自認行事光明正大,沒什麼好不可告人的,倒是你,你何必看起來一臉心虛的樣子?”鄭清寧打定主意不讓他好過。
“甯寧,我……別這樣,事隔三十年,我們倆都老了,過往的舊事你就別再計較了,好不好?”口齒不如人,惟有拚命討饒。
“你剛才還誇贊我看起來年輕有朝氣。”轉眼又挑起他的語病來著。
安繼方彷佛未曾聽見她的咕噥。“咱們再能把握的時間也不多了,你……你回到我的身邊吧!”
鄭清寧沈頓了好一會兒。
“別開玩笑,我已經嫁了丈夫。”她不肯正視他癡切的凝望。
“可是,我記得子衿說過,他父親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也是人哪!只要駿昆還存活著一天,我就是他的妻子、闕家的女主人、子衿的母親,你別再對我提起那些有損婦道的風話。”她回頭直接走向後進的工作間。
“甯寧!”安繼方急急拉住她手臂,一時之間用力過猛,清寧嬌弱的身軀猛地撞進他胸膛,他乖覺得很,趕緊趁勢摟住。“我苦苦等了你三十年,難道你還不肯罷休?”
“你哪兒苦苦等我來著?妻子還不是照樣娶,女兒還不是照樣生。”她用力想掙脫他的懷抱。
“你吃味?”安繼方虎眼一亮。
“臭美!”她怒啐了他一口。
“甯寧,聽我說,我……我一直為當年的錯失機會感到遺憾。”無論如何,這句真心話一定要親口告訴她。
明知往者已矣,茫茫世人每當遭遇不可挽回的憾事時,心中率先浮現的總是那一句:倘若時間回到某某年前,我是否還會如何如何。此時此刻,兩人亦自然而然地升起相同的疑問。
然而細思之後,他們依然明白,命運中有許多無可奈何的抉擇是人為所無法避免的。倘若時潮回復到三十年前,他們倆依然避躲不了乖隔分離的結果。兩人懸殊的背景已然形成永恆無法跨越的鴻溝。
很多時候,愛情並無法抵擋生命中的殘酷現實。當玫瑰色調和了濃黑,混融出來的結果往往併吞掉那份粉嫩的柔彩,徒留稠密得幾乎化不開的髒汙。
“有什麼好抱恨的?你如願娶進嬌妻美眷,成為出名的事業家,大好將來及時從卑下的狐狸精手中挽救回來,這等高人生平居然還有恨事,那可真是不容易了。”她撂出冷刻而不容情的嘲諷。
“我當年真的不曉得你懷了孩子——”
“我懷孕又如何?”她硬是從他懷裏逃脫出來。““幸好孩子流掉了,否則你硬賴給我的野種,可讓安家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血統,誰能擔保你老子拉皮條成癡的壞因數或母親的智障不會形成遺傳毒素。”我記得閣下回國之後,好像是如此向我叫囂的。”
不爭氣的淚水形成兩道洪泉,沖刷出她多年的委屈。
事隔三十年,她原以為自己已從深遠的殘酷刺傷中免疫,近幾年甚至可以不帶一絲感情地回憶,孰料,如今重新面對舊人,澀楚竟然以成倍數的力道劃開掩合的傷口。
她根本不應該再度感到受傷害!
“甯甯,”安繼方被她的淚水流消得心如刀割。“我並非有意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令尊趁我去國期間拿孩子的問題上我家大做文章,又揚言安氏如果不肯負責,他準備答應你的提議,把你嫁給另一個願意花錢下聘的男朋友,因此我才懷疑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反正你心裏就是把我當成人盡可夫的淫賤女人!”她氣得只差沒拿起花剪拿他當靶心。
安繼方急急替自己分辨:“否則我還能如何猜想?我才出國兩個月多你就等不及要嫁給他……”
鄭清甯毫不容情地打斷他的爭辯。“當時父親威脅我向安家索求一百萬的教養費,否則要打掉孩子,送我去接客,我打越洋電話問你求救時,你又推託一堆“學校功課太繁重,暫時沒辦法回國”,幸好駿昆願意娶我,提供我庇護的安身之地,不嫁給他還能如何?”
“你只要多等我半年——”
她再度打斷他的陳述。“我能等,孩子能等嗎?我父親能等嗎?難道你教我委屈求全,硬生生留下來被他逼死?”
翻來覆去都是她有理!安繼方當然明瞭自己處於理虧的一方。
既然債權人正值盛怒狀態,他識相地選擇不說話。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太久,沒什麼好說的。”她深呼吸一下,平穩自己狂跳的心。“既然你也擁有自己的家庭,此刻再去追究往事也是個然,你走吧!”
鄭清寧決絕的語氣令他心慌。
“甯寧,我當初另娶其他女人是為了……”
“我不在乎你結婚的理由,也沒有權利過問。”她斷然轉過身去,拒絕繼續睹視他的形貌舉止。“子衿提過你似乎不太贊成他和青青來往。你放心吧!今後我會勸他盡量和青青保持距離,我們不敢高攀安家的名頭。再見!安總經理。”
“甯寧……”他伸出懇求的手掌,鄭清甯壓根兒沒看見。大手頹然垂下他的身是
好不容易重逢了故舊的戀人,兩人之間仍舊阻隔著無形的千山萬水。
他們究竟還得為多年前的誤差付出多少代價,以茲彌補?
“請你別再來打擾我。我已經說過,我目前仍是有夫之婦,不適宜和男性訪客太過親近,以免惹左鄰右舍閒話。”濃重鼻音暗示著她的情緒仍然激切。
安繼方神喪地搖了搖頭,無顧於她的囑咐。
“這是我的名片,上頭有我私人專線和大哥大號碼,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絡得上我。”見她沒有出手接過的意思,他只好將設計精美的小紙片放在櫃檯上。“甯寧,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 ※ ※
“安小姐?”
青青歎了口氣。情況好像有點複雜,打死她也想像不到老爸和闕媽媽居然是老情人。
自從他和闕媽媽重逢後,老爸成天神魂不屬的,好幾次見他拿話筒,分明想打電話給某人,偏偏躊躇了老半天又抱著電話發起呆來。她想盡辦法要刺探他當年的愛情故事,老頭子的嘴巴卻又似成精的老蚌殼,死也不肯開啟。
“安小姐!”
唉!這下子該如何是好?最近老爸的病情已經侵蝕到膏肓地帶,倘若旁人問他:“吃飽了嗎?”他會回答:“今天沒下雨。”如果提醒他:“出門應該多帶件外套。”他則覆以:“明天道瓊工業指數可望回升。”她擔心時日久了,老爸可能會染上自閉症。
為了激起父親大人的意志,她不惜以身涉險,有時偎著闕子衿的懷裏卿卿我我給老人家瞧,有時公然拉他回家共進甜蜜晚餐,偏偏老爸仍然無動於衷,最後反而是勉強奉陪的闕子衿先不耐煩起來。
怎麼辦?老爸一個勁兒將淒涼的往事悶在心坎裏,缺少客觀的第三者幫忙抒解,獨自想破了頭也沒用。
唉!老爸呀老爸,你要爭氣點!
“安小姐!”砰隆的拳頭敲擊聲與沈喝聲同時響起,劈進她白日亂發夢的神遊腦袋。
“啊!”青青從旋轉椅裏彈跳起來。“怎麼了?什麼事?誰在叫我?”
她乍然從凝思中驚醒過來。會議室裏,十二雙高級正副主管的利眼正對住她猛瞧。
而其中燒灼得最厲害的火眼金睛,來自長桌彼端的主席大位——闕副總經理子矜大人是也!正牌主席今天缺席了。
思緒被打斷的怒火首先卷過她腦門,一句“你沒事叫什麼叫”的反駁言論差點沖出她誘人的紅唇,然而經過第二次深思,她驀然發覺自己身處的環境有些不同於平常。
此時乃“安心食品公司”一月一度的高層主管總會議,而她居然躲在副總經理的鷹眼下神遊三十三重天,大膽挑戰他的權威……這傢夥一旦處理起公事問題,向來是六親不認的。活該她挑錯時間惹毛他!
“呃……副總,有事嗎?”她清了情喉嚨,努力警告自己不可以心虛地垂下長睫毛。
“輪到你向在場的主管們報告一下行銷部上個月份的工作成效了,安小姐。”闕子衿冷著鐵板臉提醒道。
“哦,好呀!當然沒問題。”她飛快翻開桌前的檔案夾。該死!開會資料擺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她明明記得自己交代秘書整理妥當,放進檔案夾裏,怎麼轉眼間消失了。“啊——”
她翻找的舉動太過激烈,一不小心潑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對不起、對不起,失禮,失禮。”青青忙不叠掏出面紙,阻止深褐色的液體汙染了昂貴的地毯。該死!她發誓自己平時向來把持優雅動人的天賦,絕非如同此刻的笨手笨腳,都是那個凶巴巴的鐵板臉害的!
“安小姐,你的檔案夾掉在地上了。”闕子衿面無表情。
“噢!謝謝。”她彎身拾起來。沒錯,就是這個藍色資料夾,秘書似乎幫她把行銷部新近設計完成的公司簡冊收放在其中。她如釋重負地翻開硬紙夾——
“闕愛吃的家常菜食譜”幾個大字與她面面相覷。
死了,拿錯了!這個資料夾專門收放闕媽媽寫給她的食譜。
她飛快合上封面,暗自叫苦。這廂淒慘兮兮,簡直死無葬身之地。
“安小姐,”闕子衿在心裏吐出無聲的長氣,緩緩從自己的資料堆裏拿出一份鮮亮的簡介底稿。“我已經交代過你的秘書,簡介範本除了呈給正副總經理查核之外,應該替在場的每位主管各自準備一份。我希望下次不會再發生類似的疏漏情況……”
闕何時走私了一份,她怎麼不知道?不管了,幸好今天有他幫忙作弊,否則她可在主管面前糗大了。
“是,以後我會注意……”青青含含糊糊地打混過去。
小簡冊順時針傳下與會者的手中,供大夥兒翻閱參考。
她迅速陳述著完整的業務簡報,二十分鐘後,高階主管會議正式結束。
“安小姐,麻煩進來我的辦公室,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羅剎副總掛著陰沈沈的五官率先離開會議室。
秋後算帳的時間來臨!
她溫順地捧著滿懷文件,承載著眾路人馬同情的眼光,追隨副總經理的腳步。
踏進副總經理辦公室,木門方剛闔攏,他的指責立刻彈射于半空中,有如銳利的箭簇。
“安小姐,你最近的表現已經低於應有的工作水準。”
“謝謝你的考核評語。闕,你今天見過我爸了嗎?”她回以完全相異的問題。
兩人雞同鴨講得相當成功。
“青青,我在和你談論公事。”闕子衿端正地坐回王座上,再振雄威。
“對,而我則在和你討論我老爸。你到底見過他沒有?”她嬌蠻地跳坐上他大腿,姿態舒適又愜意。
他忍不住升起坐在地上、扯掉頂上每一根毛發的沖動。
“安心食品公司”到底屬于安氏父女或者他闕子衿的?他們倆興致來潮時就撂下幾場冷戰熱吵,三不五時再加上幾頓“我心情不好、沒心思辦公、你替我看著辦”做點心,結果往往是他這個苦命副總認命接手兩人丟出來的工作量,任憑這對超級情緒化的父女盡情去陽春悲秋。他著實懷疑,安繼方聘請自己上任之前,究竟如何讓公司延續到如今的“長壽”?
罷了,他認輸!
“總經理一大早就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裏,連宋秘書也不準進去,據說正在“構思下半年度的營業方針”。”依他拙見,安老頭長籲短歎之餘,應該是在構思下半生的泡妞訣竅、被泡的妞則是他老媽。
“老爸最近很不開心,你幫他想想法子開解嘛!”熱情如火的紅唇討好地貼上他耳垂。
欲求人忠君之事,使得賞他一點小甜俸。
“多讓他煩心我母親的事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在我耳根子旁叨念“上司眷,不可戀”。”他興致缺缺。最近耳朵確實清靜許多,犯不著把“高頻率麥克風”找回來煩人。
“小心眼!”青青嗔他一記青光眼。“從實招來,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爸和闕媽媽發生過什麼事?”
她從老頭子那兒百問不得其解,早就放棄了。
“我母親懶得說,我也懶得間。”他向來懂得尊重旁人隱私。
不愧是羅剎副總的冷面本色。
“你這個兒子很不孝耶!好歹也發揮一點“有事弟子服其勞”的精神嘛!既然闕媽媽心頭有事,你就得幫她服務拆解。”說穿了,其實是她自己好奇得要命,巴望著親愛的闕大山人出面探聽一些馬路消息以饗聽眾。
“免、免、免!”三道免字金牌砸出口。“大人們的陳年舊事交由他們自己解決,我決計不會插手。事實上,為了避免碰上總經理,最近幾天我連母親大人的花店也謝絕涉足。”
“我爸上花店找過闕媽媽?”嘩!最新花邊消息,她居然沒聽過!“他們倆碰過幾次面?談些什麼?下文如何?”
“內情不詳。”他懶洋洋地調整她的姿勢,讓自己的嘴唇可以由最完美的角度覆上她的玉頸。
好香!他滿足地吸進由她體散發出來的馨澤。這股幽細暗香當可名列世界最佳催情劑的榜首而無愧。
既然工作受到打擾,索性專心地“分心”也不壞。
他覷了覷門把,確定喇叭鎖已經按上,於是黝黑靈巧的手指放心地糾纏著她的胸扣。指下觸碰的肌膚迅速升高溫度,猶如被灼熾的發熱體薰暖了凝脂。
由襟口下望,半隱半現的圓潤酥胸劃出一道誘人的溝線,他的唇,自然而然移向最富吸引力的磁場。青青的呼息驀然抽緊了,幾欲喘不過氣來。
這男人的調情本事越來越高段——
“不要鬧嘛!你……你連一丁點對話內容……也問不出來?”這句疑問她必須換過兩口氣才能順利說完。
“嗯……只問到一點點。”闕子衿專注地侵略著粉紅色的領域,只放一半心思吐露含糊的回答。“我只知道高峰會談的當夜,娘親紅著眼眶告訴我……她答應安總盡量阻止我和你來往……”
不行,他等不及了!急切的指開始摸索她絲質褲裙的腰扣。
“什麼?”一切情欲剎那間從青青的腦海中蒸發,她卯足了勁制止他的尋芳行動。“等一下——不要亂來——你再說一次——稍候再繼續嘛!你先給我交代清楚,事情為何會址回咱們頭上?”
睛天霹靂!他們倆已經夠四面楚歌了,闕媽媽又來摻一腳。
“我怎麼曉得?”他不耐煩地回話。求歡受阻的男人,脾氣通常會惡劣無比。
不妙!徹底不妙!闕媽媽向來喜愛她,沒理由突然抱持反對立場。上一輩的恩怨歸上一代管事,萬萬不可與後生晚輩的情愛混為一談。慢著!她忽然靈光一閃。
闕媽媽與老爸曾有一段情,一旦得知她是老爸的女兒後,忽然反對她與寶貝兒子來往——
“天啊!闕子衿!”她吼叫得驚天動地。“咱們倆該不會有任何“親近關系”吧?”
“咱們的“關系”有多“親近”你會不清楚嗎?”闕子衿啼笑皆非。這也好大驚小敝!教他實在不得不懷疑她的思路運轉是否依循正規模式。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爸該不會有血緣關系吧?”青青揪住他的衣襟。惡心死了,她居然與自己的“親哥哥”維持了將近三年的夫妻之實。這這等於亂倫耶!
“青青!”闕子衿完全敗給她,這女人分明受到連續劇的嚴重荼毒。“為了咱們的後續幸福著想,以後不準你收看八點檔!”
“幹麼?難道不是嗎?”她嘟起紅唇。
“你希望是呀?”他沒好氣的。“對不起,“妹妹”,我和你認識的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系,包括你口中的闕媽媽。”
“啊?”難不成他從大石蛋裏蹦出來的,貴為“美猴王二世”?
“鄭清甯女士是我的繼母,並非親生母親,即使她真的曾與令尊生下任何後代,那個幸運兒也絕對不是我,這樣你明白了嗎?”滿室的春意風景全給她殺光光。
“幸好。”她如釋重負。“既然當不成親兄妹,做做繼兄妹也不錯。闕,你就幫幫我老爸嘛!我看得出來他仍然深愛著闕媽媽。”
“別開玩笑了,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青青似乎對于稱呼他“哥哥”一事情有獨鍾。“你正在要求我支援我父親以外的男人去泡我老媽!”
講得有夠直接淺白,卻也有夠清晰了當。
青青當下感到慚愧。她似乎太過分了……
“可是……禮尚往來嘛!”她囁孺著,撒嬌的嫩滑藉臂再度攀上他頸間。“你不也要求我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盡情勾引他愛女?再說,闕媽媽也獨身好久了,因為令尊——”活著與死去也沒什麼兩樣。
她保留最後一句,但兩人卻心有靈犀得很,他聽出來了。
“對不起,我不該說出這種暗示……”她小小聲地呢喃,慚愧的麗顏縮進他胸壑間。
闕子衿無奈地癱在椅子裏。事實擺在眼前,他沒有立場責怪她。
不過,他必須承認,自己直到此刻方才正視老一輩情事的後續影響。
掐指算算,母親已經守了十四年的活寡,並且把生命中最精華芬芳的歲月全奉獻給他這個繼子,疼愛他、教養他的程度與親生母親無異,他實在沒有漠視她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非但如此,甚至有義務幫助她尋找下半生的快樂依靠。
目前為止,唯一勉強合適的老伴人選,似乎只有安繼方那老暴君符合條件。他是否應該抱持“騎驢找馬”的心態,替母親物色一番?
“好吧!我答應盡量幫總經理製造機會,不過……”他舉起右手阻擋她太早喊出口的歡呼。“我只是“盡量”而已,至於成果如何,就看總經理個人功力了。”
說來哀怨,她老子成天到晚破壞他好事,而她卻要求他以德報怨。人家孔老夫子說得好,人人若以“德”報“怨”,那麼應該拿什麼東西回報於“德”?這個千古難題,有空時倒要找總經理合計合計。
“Good boy.”她快樂地親他一記。“事成之後,我會準備大餐答謝你,今晚先回我公寓吃飯,我熬一鍋紅燒牛肉搞賞閣下的五髒廟。”
“呃……恐怕不行。”他抱歉她笑了笑。“我和“綠華”的總裁約好了共進晚餐,有一樁重要合約必須簽妥。”
“又來了。”俏臉登時沈下來。“我從上個星期開始約你,你卻天天沒空。我們已經超過十天沒在公事以外的時間碰過面了!”
雖然她曾立誓過絕對不讓自己淪為嘮叨的黃臉婆,可是姓闕的近來素行太過不良,教她的牢騷想憋也憋不住。
“我們白天上班時一樣見得著嘛!”他笑得很無辜。“走,我請你喝下午茶做為補償。”
這麼好心?青青狐疑地盯住他整排白牙,突然覺得這傢夥越來越不能信任了。
最好他一直安分守規矩,維持好公司應有的形象,否則,若被她抓到姓闕的背著她走私,嘿嘿……
大夥兒等著瞧好了,她發起威來可是很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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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