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晚上去看望一個久未見的朋友。她住了將近一個月的醫院,剛剛回家。
門鈴響過半天后她才來開門。屋裡沒開燈,她站在暗影裡,比以前消瘦了許多。她可以稱得上是個美女的,雖然已經三十出頭,但因為一直獨身,身材和皮膚都保養的很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進門後她打開燈,屋子裡有些凌亂,她的臉色也很憔悴,眼睛有點浮腫,像是剛睡醒。廚房裡黑洞洞的,沒有一絲煙火氣,看得出來,她連晚飯也沒吃。
怎麼回事,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問。
她疲憊的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幾個麥香包。
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
她給我倒水,卻發現壺裡空著,便去廚房燒上水。回來時又去臥室拿了件厚厚的睡衣披在身上。
怎麼啦,大夏天的怎麼穿這麼多?
噯,最近總畏冷呢,一到傍晚就得加件衣。你看又要變天了,怕是要下雨。
我向外看了一下,果然,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天,現在已經有濃濃的灰重的雲卷了上來。一眼望去,看不到一粒星,只覺得雲層低得似乎就壓在頭頂上,悶得喘不過氣。
她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坐在沙發裡,豎起了衣領,只露出一張小臉,可憐巴巴的。我靠近她坐下,看到她臉上新添的皺紋,每呼吸一下都跟著輕微的顫動。這一個月來她像是一下老了好幾歲。
你怎麼弄成這樣了?聽說你最近跟某某人在談戀愛,對方還是個有婦之夫,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為什麼住院?我迫不及待的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她嘆了口氣,唉,幾句話說不清楚。
我著急道,那你快說呀。
她看我一眼,問,真的想聽?我連忙點頭。此時廚房裡煮的水已經開了,撲哧撲哧的響著。她將水裝在水瓶裡,又給我泡了茶,自己倒了杯白開水,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沉默了片刻,像是要調整一下思路,然後才慢慢講起來。
說起來話長,我住院是因為神經衰弱,最近一直做惡夢,夜裡休息不好,白天也沒有精神,所以去醫院調理一下。你說的那個某人姓彭,原來是我的一個同事。這件事要從十年前的一次奇遇說起。
十年前,也就是1991年,那時我剛21歲,在一家電子公司做事。9月份的時候,公司在瀋陽參加一個全國性的電子產品展覽會,地點在瀋陽科技館。我們公司一共去了六個人。除了我和彭,還有兩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和一個副經理一個司機。由於當時科技館正同時召開三個會議,並且參會的單位很多,客房有點緊張。我跟那兩個女孩住十七層,他們三個住在十四層。
當時我們公司正有新產品要推廣,所以在會議前一天租了一層的一個閒置的小廳,堆滿了公司的產品介紹和各種宣傳資料,又借了幾張長條桌拼起來放在門口,我們三個女的坐在後面向前來詢問的人分發資料和簽到。吃過晚飯,經理又讓我們坐在那裡發資料。我們都有點不太情願,心想晚上大家都出去玩了,誰還會來我們這裡。可經理說這個展覽會很重要,不可掉心輕心,晚上這段時間正好是進來出去的人多的時候,可以借機向更多的人宣傳產品。沒辦法,經理的話就是指令,我們就又坐在那個小廳前面。
那個小廳在科技館大樓一進門的左邊,離服務台不遠,服務台旁邊是兩部電梯,來往的客人正好從廳前路過。但他們大都是出去玩的,認真來咨詢的人很少。我們百無聊賴,便坐在那裡聊天,彭也斜坐在桌子上陪我們閒聊。
大約七、八點鐘的時候,來了一個年輕人,看樣子是從外邊剛吃完飯回來,還噴著一點酒氣。他來到我們面前,問了些有關產品的事,彭跟他聊了幾句,他又轉向我們,同我們開了幾句玩笑。我們正無聊的很,便同他閒扯起來。他說他是北京的,來這裡開一個機械方面的會。他說話時舌頭有點大,我記得當時還問他是不是剛喝了二兩,他笑嘻嘻的說是啊。聊了一會他又走到服務台那裡,看來他也是無聊的沒事可乾,又跟服務台裡的工作人員亂扯起來。當時有個小夥子,是瀋陽當地人,正在向服務員打聽有沒有剩餘的房間,好象他也有個會要安排客人住宿,服務員讓他等等看能不能給調劑一下。
我一直對東北人沒什麼好印象,總覺得那裡的人很野,喜歡打架鬥毆,並且好象很看不起外地人。果然,這個瀋陽小夥子大概是看到那個北京小夥羅裡囉嗦的纏著服務員說這說那很反感,就罵了他兩句,罵的很難聽,完全是一付瞧不起人的樣子。那北京小夥沒說什麼就上樓了,身後留下一陣哄笑聲。那瀋陽小夥還洋洋自得的在那裡說他,說什麼他跟個女人似的粘粘乎乎,看起來就是個窩囊廢。我們都覺得瀋陽小夥太過份了,但也不好說什麼。
過了大約有半小時,電梯門開了,北京小夥背著手從裡面走出來,走到服務台前,手一揚掄起一把菜刀照人便砍。那個瀋陽小夥已經走了,當時他穿一身深藍色的西裝,科技館的服務人員也都是差不多顏色的西裝,還有彭,也是一樣的裝束。那一年這樣的服裝大概正是男士們的流行裝。北京小夥因為喝了酒又在氣頭上,大約分不出誰是誰了,只要是穿藍西裝的他就砍,沒頭沒腦的一路砍過來。在場的人嚇得拔腿就跑。我的兩個女同事跑進廁所躲了起來,那些服務人員大都往外跑了,我也跟著往外跑,北京小夥揮舞著菜刀在後面追。
跑到樓門口我一想,我對這裡不熟悉,能往哪跑呢。並且看來他只對男的下手,對我好象沒什麼危害。於是我停下來,躲在門柱後面。他從樓裡追出來,嘴裡仍在罵罵咧咧,在門口站了一會,瞅準了一個方向追過去。我一看他跑遠了,就立刻跑回樓裡,不敢回自己的房間,便去了十四樓經理的房裡。那兩個女同事和彭也在那裡。彭的右手小拇指被砍傷了,還滴著血,背部的衣服劃了一道約十公分的口子。女同事說躲在廁所裡的時候聽到他在大廳裡又吼又叫,不知砍壞了什麼,踢裡哐啷的亂響。我們說著各自的恐慌,很晚了才敢回去睡。
第二天早晨,彭告訴我們,可算出了氣了。我們忙問怎麼回事。彭說,大約凌晨1點的時候,總台來了電話叫他去科技館的保衛處錄口供。他去了一看,出事時的那幾個服務人員都在那裡,北京小夥也在。原來有人報了警,他很快就被抓住了。公安局的人已經審問過他,翻出了他身上所有的證件,他是北京航空航天部的職工。在審訊的過程中他幾次想跑,有一次還掄起椅子想襲擊公安人員。公安人員審完後便將當時在場的人叫了去,說是錄證詞,實際上是讓他們出出氣的。
那北京小夥的樣子非常狼狽,像蹲馬步似的半蹲著,兩隻手背在腦袋後面,兩個大拇指用一根鞋帶拴在一起。這姿勢一定非常累人,他略一松懈想蹲下來,旁邊馬上就有人踢他一腳,他不得不再次象蹲馬步似的弓起腿。看樣他已經挨了不少揍。彭看這情形,徑直走到他跟前,衝他面部就是一拳,他的鼻血刷的一下就流下來了。他沒法還手,只能惡狠狠的盯著彭,有一個服務員說,看什麼看,說著又飛起一腳踢向他的屁股。這一下又引來一場群攻,不一會他就被打的鼻青臉腫了。他們直到發泄夠了才離開,彭說,有一個人踢他踢得鞋子都開了幫。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我才發現一直在全神貫注的聽她講,手裡捧著的茶水都涼了,還一口未喝。天色已晚,但我的好奇心已被勾起來了,直想聽她講下去。她一笑說,不如你今晚就別回去了,陪陪我也好,省得給你講完這些事我又做惡夢。我看了一下窗外,馬上要下雨的樣子,回去的話恐怕會被淋在路上。我點了下頭,答應陪她一晚,又給老公掛了電話,告之我在朋友這裡,不回去了。
然後繼續,我說,真想不到你年輕的時候還有這種經歷,不過從沒聽你說起過啊。
唉,這種事,每每回想起來,心裡都覺得害怕,怎敢老提。
那後來怎樣了?
後來就通知了那人的單位把他領回去了。據服務員說在他的房間檢查他的東西時,發現他的包裡有兩把菜刀和六把長長的西瓜刀。他自己交待說是朋友托他買的。總之這人有點不正常,他臨走前我們在電梯裡碰到一次,他的眼睛賊亮,不過那光看起來也不像正常人。當時電梯裡人不少,都知道他是拿菜刀砍人的,看見他進來那空氣一下就凝住了似的,誰也不敢喘大氣。有一回我跟那兩個女同事逛街,在一個小飯館裡吃飯,那個老闆長得就跟他特像,當時嚇了我們一跳,沒吃完就快走了。不過聽說那人後來死了,就在他們單位的人押他回北京的火車上,他藉口去上廁所,從窗戶裡跳出去摔死了。
哦,那你跟彭是怎麼回事呢?你們認識這麼久為什麼不結婚?我繼續問。
她面色一緊,身體好象輕微的哆嗦了一下,沉重的吐出幾個字:彭死了,就在兩個月前。說到這裡,她起身將屋裡所有的燈都打開,又將窗戶關嚴,拉緊了窗簾,然後重新回來坐下。看樣子,彭於她是一個重要的人,不然提到彭她怎麼會有如此凝重的表情。只是彭是有婦之夫,到死也沒能給她個名份,真是空負了多情的她。我不禁想起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來。
其實我跟彭的關係挺純潔的,一直是同事,後來我們都離開了那家公司,便沒太多的聯繫了。彭大我六歲,那次從瀋陽回來後不久,他就結婚了。妻子是我一個同學的姐姐,說起來也算認識。他結婚的時候想讓我給女方當伴娘的,只是正好趕上我出差,便沒當成。
結婚後他還是經常出差,那時公司在瀋陽有個辦事處,負責東北三省的業務,他在那裡常駐,後來當了辦事處的主任。因為常駐他不能常回家,有時幾個月回不來一次。她妻子不知聽誰說他在瀋陽養了情婦,便同他大吵一場,他怎麼解釋她也不聽。他一氣之下去了辦事處一兩年不回來。兩人就這樣一直冷戰著。後來我離開了那家公司,就再也沒他的消息了。去年吧,偶然遇到他,才知道他正在辦離婚,也已經離開了公司。
後來他就經常約我見面了,原本我們對對方的印象就不錯。現在一下挑明了,就正式談起戀愛來。他自己做老闆,經營一家電腦公司,經常往外跑。我們見面也不是很多。前一陣,他出差回來,我就覺得他臉色不好,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問他怎麼了,他說大約是工作太忙了,沒有好好休息,經常感到肩背部沉沉的,怕是肌肉緊張或是肩周炎什麼的。我說那你就好好在家休養一段吧,別太拼命了。那次見面因為我身體也不太舒服,就早早的回了各自的家。分手的時候我無意中回頭看了一下,突然發現好象有一團黑影趴在他身上,他的背因此微微駝著。我定了定神再一看,就什麼都沒有了。
過了兩三天,他又約我吃飯。這一次發現他的臉色更差,整個面部灰暗無光,背好象也駝的更厲害了。我說你怎麼了,背部不舒服嗎?我幫你按摩一下。可我的手剛碰到他的肩膀,他就跳了起來說,別碰,一碰就疼。我說到底怎麼了,你沒去看醫生嗎?他說看了,醫生說沒什麼,只是勞累過度,休息幾天就好了。
晚飯後他送我回家,在我家坐了一會,說要回去,我說時間還早,讓他再多陪我一會兒。認識這麼長時間,我們還沒討論過婚事。我留他,其實也是想他先提出來,可是他執意要走,並且非常不耐煩。我就很生氣,說,要走就走吧,以後別來了。說這話的時候我還希望他能回心轉意,哄哄我。以前碰到我不高興的時候,他挺會哄人的。可是這一次他連看都沒看我,站起來就往外走。我賭氣的不去送他,直到聽見他下到樓底了,才跑到窗前去看。只見他踉踉嗆嗆的從樓道裡出來,背上好象又有一團黑影,濃濃的大大的,壓得他像走不動路似的。我突然心軟了,心想明天就跟他合好。
後來我就上床睡了,半夜的時候突然被惡夢驚醒。夢的內容不記得了,只是覺得非常害怕。不知怎麼就想起十年前的那件事來了。我越想越怕,再也睡不著了,就下床把所有的燈都打開,跑到客廳裡,連電視也打開了,聽著電視裡人說話的聲音感覺就好些。可是風撲撲的打在窗戶上,每響一下心裡就哆嗦一下。這時候我特別想有人來陪我,就打電話給彭。那時大概有12點了,彭可能還沒睡,很快的就接了電話。我說我突然很害怕,希望他來陪陪我。他說好的,馬上就過來。
他的住處離我這裡並不遠,開車十分鐘就能到。可是我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他還是沒來,我就又打電話。這次電話響了好長時間也沒人接,我以為他正在路上了,就準備放下電話。可剛要放電話,電話接起來了。我說你怎麼還不來啊,在家磨蹭什麼呢?電話那端笑了兩聲,說,行了,立刻過去。
這次不出十分鐘,門鈴就響了。我跑去開門,卻發現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彭,另一個有點面熟,卻想不起是誰。我敞開門讓他們進來,彭進來了,可那人只微微一笑就上樓去了。我才知道那人不是跟彭一起的,可是這麼晚他會去誰家呢?我問彭,剛才站在你旁邊的那人是誰啊?彭問哪個人。我說就是剛才跟你一起站在門口的啊,我以為是你的朋友,可他上樓去了。彭說,不可能,旁邊根本沒有別人,我從家裡出來一路上就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晚了,誰還會出來啊。
那我是看花眼了?我將信將疑。不過彭來了,我就不那麼害怕了。彭說他有點感冒,問我有沒有感冒藥。我就找了兩片藥給他。但我還是睡不著,就要彭陪我聊天。大概是吃了感冒藥的緣故,聊著聊著他就蜷在沙發上睡著了。我一想,有他在我就不必害怕了,也睡一會兒吧。這時已經快三點了,我給彭蓋了床毯子,自己在另一隻沙發上躺下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彭不在沙發上,只有那條毛毯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那裡。我又去洗手間和廚房看了一遍,也不見他的影。我心想,這人怎麼回事啊,也不打聲招呼就走。我生著他的氣,就打算問個明白。打他的手機說是關機,又往他家裡打,沒人接。後來又打到他的公司,一位小姐接的電話說彭經理出事了。我就問出了什麼事。她說具體她也不清楚,好象早起因為有急事需要他處理,所以一名員工去他家找他,門沒鎖,彭還在床上睡著,員工就去叫醒他,可走近才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員工趕緊叫來救護車把他送去醫院搶救,醫生說已經不行了,心跳停止過長。是心肌梗塞,估計死亡時間是夜裡12點至1點之間。
我當時就暈了,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件事,可它確確實實的發生了,彭也死了。從那以後我就老沒精神,夜裡睡不好覺,總做惡夢,去醫院住了一段時間才好些。
我的心跳隨著她的講述越來越快,我握緊茶杯,努力抑制住自己不發出叫聲。嘴裡卻說,這沒可能吧,你說的跟神話似的,好象編出來的。
她緩緩搖頭道,你沒有親身經歷過當然不會信。
那麼,你的意思是,站在門口的另一個人是十年前的那個北京人?可他不是死了嗎?
我搖頭做不信狀,可是突然看到她眼中掠過一絲恐怖。
快看,她用力搖著我的手臂,就是那個東西。
我抬頭看去,正在這時,屋裡的燈突然全滅了。在滅掉的一剎那,我看到一條黑影一閃而過。緊接著轟隆一個炸雷,一道閃電劈進屋內,瓢潑大雨下來了。白亮如銀的雨柱繁弦急管般的下著。在又一道閃電照亮屋子的時候,我的朋友被那個黑影推著撲到不知什麼時候敞開的窗前,做勢欲跳。
我驚叫一聲,捂住臉,手裡的杯子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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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