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　錢

　 第一件事兒是我的姑爺爺講給我的。
　　那是很早以前，大概得追溯到三十年以前，正值文革期間，身為醫學院高材生的姑爺爺跟隨著那個時代的潮流下鄉去插隊，那時候他已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了，為了減輕妻子的負擔，他就帶著三歲的女兒一起去了鄉下。
　　對了，我需事先聲明一下，我們是回族。那時候姑爺爺年紀尚輕，又從小住在回民區，所以對漢人的很多喜喪風俗不太懂得，偏他插隊的那個農村，又住著許多漢人，我這故事就得從這兒講起。
　　有一天，姑爺爺去鄰村為老鄉看病，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了，他掛記著放在老鄉家的女兒，心裡不免有些著急。雖然老鄉曾經囑咐一定要走大路，但他仍然抄了近道。這條道上有一片漢人的墳場，當時適值清明時節，很多墳頭都有家人祭奠過的痕跡，姑爺爺一向不信鬼神，所以就自顧自的大踏步走著，四周一片寂靜，風微微地吹過，忽然他被一座新墳所吸引，禁不住慢下腳步來走了過去，那座墳頭上，放著一疊嶄新的巴掌大小的紙，他拿了起來，紙軟軟地，好象上面還有一些花花綠綠的圖案，但天色太暗，已經看不大清楚了，姑爺爺想都沒有想就把那疊紙放進了行醫箱，心下還樂：“是誰把這麼好的紙撂在這兒了，正好拿回去給女兒擦屁股用！”
　　是夜，他回到寄住的老鄉家，安頓女兒睡著後，自己看了兩頁醫書也漸漸合上了眼，誰知只一會兒，他忽然看見一個面色青白的壯漢推開門衝了進來，走到他的床前，伸著一雙蒼白的手對他說：“還我的錢！還我的錢！”，聲音短促而尖利，他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原來是一個夢。他想興許是睡姿不好，手壓住胸口了吧，於是換了個姿勢躺著，而後繼續睡去，結果意想不到的是同樣的夢又發生了，夢裡那個壯漢青白的臉上多了一層慍怒，顯得極為猙獰，他再一次驚醒了，摸著滿頭的大汗，他想起了這可能就是老人們平時所說的“夢魘住了”，於是他照著他們的做法，把褲子搭在枕邊，又朝左邊吐了三口唾沫，才又躺了下來，但心裡還是有些後怕，強睜著雙眼側躺著不敢睡去，直到半個多小時後，才因堅持不住慢慢睡去了。然而這一回更為可怕，他看見那個壯漢狂怒地撕著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地喊著：“還~~~我的錢，你還我的錢~~~~~~~!”他心裡明明知道這只是一場惡夢，但仍然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掙扎著，叫喊著…………。
　　“爸爸、爸爸，我要尿尿！”女兒稚嫩的聲音終於把他從那場惡夢中拉了出來。
　　給女兒把完尿後，他發覺自己的前胸和背心都濕透了。撫著狂跳不已的心，他開始感到害怕，也就無論如何不敢再睡了，只好點著燈，一個人坐等天明。
　　大約到凌晨二三點鐘的時候，恰好他寄住的那位老鄉家的燈也亮了，老鄉起夜，看見他的燈還亮著，又沒有什麼動靜，心下奇怪，就敲開門問他半夜三更地做啥。
　　姑爺爺雖然有些不好意思跟老鄉說自己一個大老爺們兒因為害怕夢魘才不敢睡，但心裡又覺得極為蹊蹺，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請老人家看看倒底是哪裡不對。老鄉聽了也甚覺奇怪，問他最近做了什麼不對的事兒，他想想說沒有呵！老鄉又問，那你到過什麼不幹淨的地方動過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沒？他撓著腦袋想了半天，忽然一聲驚呼，把黃昏時分在墳場的事兒講給了老鄉。
　　老鄉一疊聲的說：“怪不得，怪不得！你呀，你胡拿啥？你拿的那是人家漢人的紙錢呀，是給歿了的人用的呀，你還不趕快扔了？？”姑爺爺聽完恍然大悟，連忙找出那疊紙錢，果然上面有冥幣的字樣，心下駭異。立即遵照老鄉的話，找了塊石頭和紙錢綁在一起，走到院外遠遠的扔了出去，跟著喊了一聲：“給——你的錢！
　　果然睡下後，再無惡夢發生，後半夜太平無事。
　　清晨起來，拿了妻子寄給女兒的一包餅乾，姑爺爺去感謝老鄉，說幸虧您指點，要不我就沒有安生日子過了，老鄉回答，沒啥，沒啥，還幸虧你沒拿那東西給孩子用，要不不定孩子會咋樣。姑爺爺一聽，心裡真是一個勁兒的後怕！
　　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年紀尚小，膽兒也小，好幾夜都不敢自己睡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