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七月十日
又到了暑假，天氣漸漸的炎熱了起來，今年可能也會回去阿公家吧，堂哥他們是準考生，可能沒辦法去，是還滿可惜的...說到堂哥他們就不自覺回想起多年前的夏天...

國小三年級的那一個暑假，爸媽帶我跟哥哥到台東爺爺家去渡假，因為爸媽工作的關係，於是我們一家早在我還沒出生時就搬到台中，只有爺爺還住台東，因此我們非常少機會去到鄉下。

而在台北的姑姑跟大伯也會帶著堂哥堂姐一起回來渡假，我在這裡說明一下...
大堂哥跟二堂哥是姑姑的小孩，是一對雙胞胎；而堂姐是大伯的獨生女。

我們跟堂哥堂姐們真的是玩瘋了，大人們坐在庭院裡乘涼泡茶，而我們的探險、抓蟬、騎腳踏車...等等無一不玩，這一年原本應該如往年一樣住一個禮拜才回家，直到發生了某件奇怪的事...

到爺爺家的第三天，一大早爺爺家裡的氣氛就格外的沈重，姑姑跟爸媽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麼，而爺爺跟大伯他們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大人們的對話當中我只隱約聽見「聽講嚨冇穿衣喔！？」（都沒穿衣服）跟「被魔神仔牽去。」這樣的片段
媽媽過了一回才發現我站在他們身後偷聽，這才驚覺的將我趕去吃早餐

「阿宇啊，你把你妹妹顧好，我們明天就返去台中。」（阿宇，幫我照顧你妹妹，明天我們就回去台中。）媽媽盛了一碗粥對哥哥說

「咦？為啥咪？唔是說要住一禮拜？」哥哥不滿的說，堂哥跟堂姐也被大伯母叫去收行李，也跟我們一樣明天回去

「冇啥咪啦！你快吃飯，等一下我還要跟你阿爸出去，乖乖跟妹妹做功課，不准給我亂跑，唔聽到冇！」（沒有為什麼！等一下我還要跟你爸爸出門，乖乖跟妹妹寫作業，不准亂跑，聽到沒有！）

媽媽有點神經質的對哥哥說，當然我們小孩子根本搞不懂大人為什麼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總是對小孩歇斯底里。

「唔！」（有！）哥哥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隨便扒兩口稀飯就悶悶的回房間

我回到房間，只見哥哥趴在床上看著那早就翻爛的漫畫...

「哥...媽媽不是叫你寫功課，你怎麼還不寫？」

「煩死了，我就是不想寫...」哥哥轉過一個身，似乎不想跟我講話，這時堂哥突然開門進來

「阿宇、阿晴，叔叔他們勒？」堂姐手裡拿著一堆零食跟著大堂哥一同進門

「剛剛跟姑姑開車出去，也沒說去哪裡。」我照實回答

「喔...」二堂哥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

「誰管他們大人去哪裡，明明說好要住一個禮拜的...」哥哥開了一包蝦味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也不能怪他們大人，畢竟發生那種事...」大堂哥一臉神秘兮兮的笑臉看著那個跟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二堂哥，而二堂哥也一樣賊賊的笑著

「怎麼？大堂哥你們該不會知道他們大人去哪裡吧？」哥哥看到他們奇怪的笑容，激起他的好奇心

「你們確定要知道嗎？這種事情或許不知道會比較好喔！」二堂哥揚起詭異的笑容對我們三個人說，膽小的堂姐不安的看著我跟哥哥

事實上我也覺得不要知道比較好，因為每次兩個堂哥臉上浮起那種笑容就沒好事發生

「嗯！」哥哥雖然也很不安，但是還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就是啊...聽說有『魔神仔』出來抓人嘍！」大堂哥故意做出鬼臉逼近堂姐，堂姐嚇的躲到我跟哥哥的身後，二堂哥還配合氣氛發出『嗚嗚~』的聲音

「大堂哥你唬濫，哪有什麼『魔神仔』？」哥哥顯然不相信

「你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我們又沒騙你。」大堂哥也喝了口汽水

「真...真的嗎？」堂姐也覺得好奇

「嗯...這是我們昨天偷聽大伯跟阿公說的...聽說就在後山那...」

在台東縣這個地方有一座半大不小的山，它有一個有趣的名字叫做『鯉魚山』，因為整座山的形狀就貌似一條碩大的鯉魚，它肥大的身軀橫躺於台東市中心，它週遭圜繞一些重要的建築物，有市立體育場跟國軍醫院等等的單位，並且在尾端的山頂有一座名為『龍鳳寶塔』的納骨塔，事情就是發生在那裡的...

龍鳳寶塔一直連著山路一路到山頂，往往清晨時刻都會有一些住在附近的榮民伯伯或老阿嬤睡不著山上做運動，所以天還沒亮鯉魚山上就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老人在爬山。

再那一天清晨三點多，阿嬤跟著她土風舞社的社友同往常一樣去爬山，但是這一天她們在快要到山腰的時候，其中一個社友阿琴婆就發覺草叢似乎有些許的不尋常...

「阿德啊，你看那是啥？」阿琴婆瞇著老花眼，憑著天快亮的微弱亮光，指著草叢，對榮民伯伯問道

「阿就野狗而已啦！要不然還會有啥？」榮民伯伯操著山東口音不以為意的說到，他活了大半輩子啥鬼東西沒看過！？他才不會像阿琴婆一樣神經兮兮的呢

「毋對喔！看那型冇像野狗哩。」（不對喔！那形狀看起來不像野狗。）阿琴婆總覺得不對

「在不然就是山豬啦！上次聽隔壁的那些番仔說他們有抓到一隻小山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吹噓？」榮民伯伯顯然在敷衍阿琴婆，正當阿琴婆想回話時，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從草叢間傳出

「救我...快來人...救救我...」聲音越來越清晰，不只是榮民伯伯跟阿琴婆，幾乎附近運動的老人都聽到了

「會不會是鬼？」老人們三姑六婆的討論著，有些許好奇也有些許害怕

直到其中一位號稱當年英勇殺敵，啥鬼怪都不怕的榮民伯伯放大膽子往草叢一瞧，哪裡是什麼鬼，根本是一個快死的年輕男人！

男人全身赤裸，還嚴重失溫，只差那麼一口氣就要去見閻王爺，老人們嚇的趕緊報警，將男人送往山下的軍醫院。

就警方調查，這個年輕男人是附近的原住民，他常跟家人到山上爬山，某一天爬完山他就莫名奇妙的失蹤了，家裡的人緊張的報警，但是依舊是沒消息...

沒想到他會在失蹤一個禮拜後以這麼離奇的方式出現，而且更令人奇怪的是他全身的衣服不翼而飛，還有醫生幫他開刀取出滿肚子的蟲、石頭、樹葉跟樹枝。

就他個人的所說，那天下午他跟家人爬完山正要下山的時候，他突然看見一個老婆婆站在樹叢間跟他招手，好像有話跟他說，因為附近都住著一些退休老人，所以他原以為是老人家來運動遇到了麻煩想請他幫忙，於是便不疑有它，走了過去...

怎知他才走幾步路，阿婆便消失，而他便陷入樹叢的迷陣之中，怎麼也走不出去；在這期間阿婆三不五時出現拿出一些食物給他吃，他頭腦渾沌無法正常思考，分不出東南西北也分不出白晝黑夜，更是無法辨別阿婆拿什麼東西給他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就這樣他從鯉魚山頭走到尾部的龍鳳寶塔。

聽完他的敘述，所有人都大喊不可思議，若要照老一輩的說法，這就是典型的『被魔神仔牽去』。

通常魔神仔會迷惑山客，讓他們失去方向就此迷路，還會騙他們吃下蟲子、樹葉、石頭等等噁心的東西，企圖餓死他們。

更狠一點的就像這位仁兄衣服被扒光，讓他失溫加速死亡。所以男子還可以回的來可以說是非常的幸運，神明有保佑。

聽完大堂哥的敘述，所有的人都一陣毛骨悚然，一時半刻都沒人敢出聲，許久，哥哥才又縮緊嗓子逞強的開口

「沒...沒什麼嘛，不就是一個人遇到山難又找回來，說起來真好笑，鯉魚山這麼小的一座山也會迷路？那個人也太遜了一點吧！」哥哥依舊認為堂哥在唬我們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呵呵...其實我找就安排好了。」大堂哥一副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安排？安排什麼？」堂姐害怕的發抖

「就是...去抓魔神仔啊！」大堂哥與二堂哥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此時此刻我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
半夜我們趁著大人都熟睡了的時候，偷偷的溜到門口，一到門口兩位堂哥早就已經在等我們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個壯碩的小胖子叫阿良跟一個賊兮兮的小矮子叫小翼，都是堂哥們的朋友。

二堂哥發給我們一人一支手電筒，我們計劃騎著腳踏車一路從長沙街騎到龍鳳寶塔的入口，到入口的上坡地帶再用走的走到昨天發現男子的地方。

因為我們當中有三個人還是國小生，太高的腳踏車騎起來很吃力，於是就由大堂哥載堂姐、二堂哥載我、矮子小翼載哥哥、胖子阿良自己騎一台。

臺東的夏天夜晚相當的寧靜，俆俆的涼風與隱隱的蟬鳴，幾乎讓我們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

騎了過體育場一路來到山口，由於坡度相當的陡，要載人騎上去幾乎不可能，於是我們便將腳踏車停載入口的停車場，用走的上去。

昏暗的山路上只殘留路燈微弱的光亮，小小的手電筒也幫不上什麼忙，堂姐跟我相依靠的走上山，而兩個堂哥跟他們的同學依舊在那吹噓自己怎麼樣的勇敢...

雖然有階梯可以走，但是這樣的坡度對我們當時來說還是太吃力...

「喂！阿良，你說的就是這裡吧？」大堂哥指了指路旁的草叢

「嗯，我聽我阿母說就是這裡，看來從這裡就得走草叢了。」阿良撥開雜草，胖胖的臉上皺起眉頭

「說的也是，不過走這裡太危險了，還沒抓到魔神仔就先被蛇咬。阿弟，你跟阿妹她們在這裡等，我跟阿良他們進去就好。」大堂哥説的就是我跟堂姐

「咦？為什麼，我也想進去看看...」哥哥很不服氣的說

「你也跟去誰保護阿妹她們？這裡說不定有變態耶！」二堂哥敲了一下哥哥的頭

「喔！好啦...你們看完早點回來哩。」哥哥想想也對，放兩個女孩子在這裡似乎不是很好，而且說不定真的有蛇！

於是哥哥便跟我與堂姐坐在階梯上等他們四個人，等了許久，幾乎快睡著時，突然一聲慘烈的尖叫聲劃破這份寧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堂哥跟二堂哥連滾帶爬的衝出草叢，後面還跟著那個叫阿良的胖子

看見我們就瘋狂的拉著我們跑下山，我們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是看他們驚魂失措的模樣也知道出事了！牽著腳踏車一路滑行下山...

這時我發現賊兮兮的小矮子不見了，這到底...！？

我們一路衝回家，只見大人們因為發現小孩都不見了，知道我們偷跑出去玩，全部都等在家

「猴死囝仔，半眠不睏，給我走去玩？」（死孩子，半夜不睡覺，給我跑出去玩？）
姑姑氣憤的罵著堂哥

「阿母！阿母！阿翼給魔神仔抓去了啦，你們要救他，他給魔神仔抓去了啦！」堂哥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喊著

「啥？你說誰給魔神仔抓去？」姑姑緊張的問

這時堂哥們才抽抽搭搭的道出他們進入草叢後發生的事...

「魔神仔！出來喲，我們在這裡啦...」阿良大聲的呼喊著，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

「阿良你別亂叫啦，萬一魔神仔真的出來了怎麼辦？」二堂哥不安的說

「啐！我們不就是來找魔神仔的嗎？我還巴不得他出來哩，他出來我就打的他滿地找牙。」阿良秀了秀他連成一塊的肥肉

「呵呵，阿良說的對，阿弟你什麼時候變的這麼膽小啦？」大堂哥笑著說

「嘻嘻！」連矮子小翼都取笑他，二堂哥氣不過

「喊就喊，誰怕誰？魔神仔，快出來喔！」二堂哥也跟著喊

其他人見狀，心想不跟著喊就會被當成膽小鬼，於是也跟著大聲呼喊『魔神仔』，就這樣邊走邊喊了快二十分鐘，別說是魔神仔，連個屁也沒出現，還被蚊子叮的滿頭包。眾人都覺得無趣，於是正要走原路回去時赫然發現小翼不見了。

一直到剛剛都還跟在他們身後的小翼不知何時竟然失蹤，在場所有的人都慌了起來，小翼該不會掉到山腳了吧？還是給蛇給咬了？眾人又慌張的找起小翼的蹤跡...

「小翼！小翼！你在哪裡？聽到回個聲啊！」他們越走越進去，路也越來越難走，直到胖子阿良一聲呼喊...

「我找到小翼了！你們快來...」阿良興奮的叫著，大堂哥跟二堂哥也跟了過去，只見小翼背對著他們蹲在樹叢下不知道在吃些什麼，發出『喀哩！喀哩！』的聲響

「靠，小翼你欠扁喔！我們照找你找的要死，你給我蹲在這裡吃東西！？」大堂哥看小翼沒事便鬆下一口氣，罵了小翼一句

「不對啊，我們又沒帶包包，小翼在吃什麼？」二堂哥驚覺不對

「阿婆剛剛請我吃餅乾，很好吃喔，你們要不要吃一點？」小翼滿口食物含糊的聲音回答

「阿婆？那來的阿婆？」

「就在那裡啊，你們沒看到嗎？」小翼兩眼空洞的指了旁邊，這才發現小翼手上哪有什麼『餅乾』！？那根本是一堆沾滿泥土的樹葉跟樹枝，上面還爬滿肥滋滋的毛蟲

小翼又津津有味的咬了一口，看的眾人沒差點吐出來......

「你們不吃嗎？真的很好吃喲！」

這樣怪異的情形嚇的眾人呆在那裡，這...這是什麼情形？

「阿婆，餅乾好好吃喔...」小翼無神的雙眼忽然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他們的面前竟然出現一位白髮蒼蒼，表情空洞蒼白的奇怪老婆婆，老婆婆對他們詭譎的一笑，伸出的的雙手，手上竟是那肥滿的毛蟲跟樹葉...有...有鬼啊！
嚇的所有人都尖叫的逃回原路，拉著我跟哥哥他們一路逃回家...

大人們聽到堂哥們的敘述都沈默了一下，大伯向他們問了小翼家的電話，打給小翼的父母，小翼的父母火速的趕到阿公家，又連絡一些認識的人開始搜山。

不意外的搜了一天一夜依舊沒有小翼的蹤影，小翼的媽媽哭的死去活來，到處求神拜佛，連當地的警察都去搜查了依舊沒有小翼的蹤影...

三天後，小翼突然回家了，渾身髒兮兮的穿著失蹤前穿的那件衣服。

他對這三天發生什麼事一點記憶也沒有，只記得原本要跟堂哥他們一起去抓魔神仔，但是堂哥他們轉頭就不見，而他在森林裡迷了路，接下來他就一點記憶也沒有了。

當他再次醒過來，他躺在靠近山下的路邊，於是小翼便就這樣走回家，才發覺早過了三天...

事後我們所有的人都被抓去收驚，也被大人們狠狠的訓了一頓，當然暑假也正式泡湯，接下來的日子都在補習班跟安親班度過。

過了這麼多年，每每到暑假的日子我的不自覺回想起那年發生的事...

不論當時堂哥他們看到到底是不是所謂的『魔神仔』，這都讓我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深刻想法，還有晚上還是得乖乖睡覺，別搞些有的沒的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