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盲

齊義是嶗山腳下山村裡的一個牧童，一日在山下遇見一跌落溝壑的盲人，那盲人被尖石碰傷了身體，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了，還在亂石與泥漿裡掙扎。齊義見了可憐，忙把盲人背回去，不顧東家反對，把盲人藏在牛棚裡，找跌打醫生討了草藥，給那盲人外敷內服。那盲人也算命大，傷口都化了濃，裡面生了蛆蟲，在齊義的精心服侍下，居然一天天好了起來，終於能摸索著幫齊義照顧牲口。
　　盲人很少開口說話，只在太陽強烈的時候，望著天喃喃自語，神情甚是凄然。齊義自幼喪父喪母，靠替富家照顧牲口換得一點剩飯殘羹度日，深知人世悲涼，知那盲人定有非常之事才落得如此地步，那盲人不說，他便不問，免得觸動別人傷心之處。
　　相處一段時日後，盲人跟齊義的感情日益增深，於是開始教齊義一些口訣，齊義閒來無事，只覺得好玩，也就不問有沒有用，只跟著那盲人嘀咕。齊義雖沒有念過書，但記憶力奇佳，那些晦澀難懂的詞句，倒也背得滾瓜爛熟。盲人見齊義如此孺子可教，心下暗喜。網際論壇
　　一段時日之後，盲人有一天忽然叫住齊義：“齊義，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齊義並不奇怪，只是靜靜地聽盲人娓娓道來他的身世。
　　那盲人，原是渤海邊漁家的子弟，姓蘇名起，因有些天份，被嶗山道士收為徒弟，後來耐不住山上的寂寞還俗，就在嶗山腳下安了家。因學過奇門遁甲，平時給鄉民看個陽宅陰宅、破解凶兆、相面畫符，雖然一直單門獨戶地過著，生活並不清苦。“人怕出名豬怕壯”是句很老很俗的話，但的確一點不假，正當蘇起日子過得滋潤的時候，附近一富家姜大虎找上門來，恩威並施，要蘇起給將要撒手人寰的老爺子找一處上好的陰宅，並許諾事成之後，榮辱與共。
　　蘇起也是一時頭昏，將一塊可成就將相的陰宅指給姜家。沒過半年，老爺子過世，葬於頭枕青山腳踏渤海的陰宅，並將祖墳遷了過去，姜家從此官運亨通，一發不可收拾。但蘇起並沒有受姜家半點恩惠，姜家怕蘇起以後照樣可以泄露天機給別人，助他人成就氣候，搶走了蘇起所有作法之物，並用計毒瞎了蘇起的雙目，然後將蘇起關入地牢，用盡了各種酷刑，要蘇起傳授奇門遁甲之術。蘇起知道一旦傳授所學，自己難逃一死，所以受盡折磨也沒有答應姜家。
　　天無絕人之路，蘇起過了十年暗無天日的日子後，適逢嶗山暴雨，地牢被衝垮，僥倖逃得性命。但由於匆忙逃跑，掉入山溝，幸遇見齊義相救，一條老命才不至於拋屍野外。
　　雖然已是往事，蘇起說來仍全身瑟瑟發抖。齊義聽了，不由得義憤填膺，拿了鐮刀就要去姜家討一個公道。蘇起臉都嚇白了，忙將齊義呵斥住：“你現在前去，無異以卵擊石，丟了你我兩條性命不說，恐怕還會累及鄉鄰。地牢十年，這也是天意，是上天對我助紂為虐的懲罰，我忍受苦難折磨，早已心灰意冷，連報仇的念頭都沒有了，只要能治好我的眼睛，能重見天日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齊義自幼孤苦伶仃，跟蘇起相處這麼長時間，雖沒有享受過什麼榮華富貴，但總算得到了一點人間的溫情，聽蘇起說得那麼凄慘，心下黯然：“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不知怎樣才能讓老伯眼睛復明？”
　　蘇起說：“難倒不難，只是我是盲眼之人，姜家又不肯善罷甘休，無法拋頭露面。”
　　齊義聽了，知道蘇起有求於己，便道：“我齊義雖然沒有什麼本事，但三俠五義聽得多了，義氣還是有一點。老伯雖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有什麼用得著齊義儘管說好了。”網際論壇
　　蘇起點頭：“好孩子，你的為人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教你的那些口訣便是老夫平生之學，我現在教你法門，給你開天眼，也只有學會這些，你才能幫我。”說罷，蘇起給齊義詳細講解了各種咒語、畫符的法門，並傳功給齊義。
　　入夜之後，齊義已經學得七七八八，根據蘇起所教，施展法術，居然也能呼風喚雨，小有所成。蘇起叫住齊義：“這些已經足夠了，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以後的修為，就看你自己了。切記不要貪圖榮華富貴，心盲之害遠大於眼盲，眼盲於人無害，心盲之人卻為禍人間，天神共怒，終會被上天所收。”
　　齊義聽了蘇起的話，如同醍醐灌頂，拜倒在地，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蘇起嘆口氣：“起來吧，孩子，我們並無師徒名份。我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等你替我治好眼睛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齊義忙問：“究竟如何才能治好您的眼睛？”
　　蘇起問：“今兒是十五吧？”
　　齊義回答：“是啊，月亮正圓呢。”
　　蘇起道：“現在已經交二更了，三更後，姜家陰宅會有小鬼出來曬花，你只需施展法術靠近花盆，割一支最小的花給我，擠點漿水抹在我眼上，我的眼睛便能復明了。”
　　齊義先按照蘇起的吩咐，前去墓前的山洞裡取出從前蘇起藏下的作法物件。然後穿起法衣念動口訣，隱身來到姜家祖墳前。時近三更天了，月亮賊亮，發出陰冷慘淡的光芒，鴟鴞的叫聲傳來，一片蕭索。終於，齊義看見兩個小鬼抬著一大盆從未見過的花，從姜家的陰宅裡走了出來，一邊走著，一邊喈喈怪叫著：“曬花嘍，曬花嘍。”網際論壇
　　齊義見兩個小鬼把花放在月光底下開始在一邊打架玩，就壯起膽子，念動著咒語慢慢走進花盆，按照師傅的吩咐仔細尋找小一點的花朵。卻不曾想，那花粉刺激了齊義，冷不丁打了個阿嚏，小鬼聽見立刻凶神惡剎般撲來，齊義不敢怠慢，抓起一個蘇起畫好的符子，吹口真氣點燃拋了出去，兩個小鬼就向那燃燒的符子奔去。齊義也來不急尋找了，拿起鐮刀割了好大一把花朵藏在懷中。此時，已經有更多的鬼怪從姜家的陰宅裡衝出，齊義不敢戀戰，念個“避”字決，逃出眾鬼的包圍，飛一樣逃去。網際論壇
　　眾鬼也不是省油的燈，緊追在後面不捨。齊義動用了所學的渾身本事，才終於將眾鬼甩開，筋疲力盡地回去見蘇起。蘇起並沒有睡，正提心吊膽地等著，聽見齊義回來，並沒有問花到手了沒有，只是顫聲問：“怎樣，孩子，傷到你沒有？”
　　齊義不好意思地笑笑：“沒事，只是我學藝不精，被小鬼追得滿山跑，把您老人家的臉都丟光了。”
　　蘇起嘆氣：“沒事就好，也難為你了。”
　　說話間，齊義拿出割來的花朵，齊義嚇了一跳，那些茬口處，竟有鮮紅的液汁流淌出來，仿佛鮮血。齊義沒有多想，忙挑了一支最大的，擠了些汁液涂在蘇起的眼上。不一會，蘇起疼得豆粒大的汗珠從臉上往下滴，最後終於忍不住抱著頭滿地打滾。齊義嚇得六神無主，只是不住聲念著驅鬼咒。
　　過了好久，蘇起平靜下來，對著齊義說：“好了，孩子，我已經模糊地能看見東西了，到天亮我慢慢就能恢復視力了。”
　　齊義喜極而泣：“老天有眼。”
　　天漸漸亮了，齊義正在迷糊，忽然聽見蘇起一聲怪叫。齊義驚醒，以為姜家的小鬼追來了，睜開眼卻見蘇起對著滿地的花朵發呆。好久蘇起才緩過神來說：“齊義，你闖大禍了。”
　　齊義不解：“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蘇起長嘆道：“都怪我啊，沒有跟你說明白，這每一朵花，都是姜家的一條人命啊。”
　　齊義也嚇了一跳：“天，我殺了那麼多人啊？”
　　“是啊，所以當時我讓你挑一朵最小的。”蘇起憫然，“姜家之罪，罪不至如此啊。”
　　是日，姜府的傭人全跑光了，姜家倖免於難的幾個人都忙碌著從府裡往外抬那些無頭之屍。一時之間，天下所有的人都在傳送同樣的一個消息，姜家幾乎所有為官為商的人，在同一天夜裡遭到滅頂之災，人們都說那是姜家傷了天理之故。消息傳開，那些奸商貪官無不為之動容。
　　姜府裡，一個嚇呆了的少年仰天大呼，聲音甚是凄厲：“老天啊，你瞎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