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再現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稜，江水為竭。
　　夏雨雪，冬雷震震，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
　　“閨女！你醒醒！醒醒啊！閨女！”
　　“咳，怪可憐見兒的，年紀輕輕的，又這麼標緻，有什麼想不開的，竟要自尋短見呢？”
　　老漁夫嘆著氣說。
　　“別光顧嘮叨了，你快去熬點薑湯來，得給她去去寒。”
　　老漁婆嗔怪地推了推老漁夫。
　　熱騰騰的薑湯灌下去，小雅悠悠地醒了過來，睜開美麗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老漁民夫婦慈愛安祥的臉。
　　“噯，……”
　　她知道，願望又一次落空了。
　　第三次，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家中切脈，被家人呼天搶地地救了。第二次特地選了個僻靜的樹林，誰知剛把脖子套進白綾之中，就被一個在林中采藥的老道救下。
　　此時，那老道人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姑娘，沒有用的。他雖然陽壽未盡，但屍身已然損壞，還魂無望了。而你亦命不該絕，如非有奇異之事發生，是想死也死不成的。更何況他乃陽壽未盡就靈魂出竅，如果無上仙超渡，只能作一世的游魂；而你如此自尋短見，即便陽壽已盡，得以瞑目，也要去地府投胎，又能與他相聚多久呢？”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只要能再與他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就因為一個“不在乎”和一個“在乎”，她又選擇了投江。原以為這回可以得償所願，誰知……
　　小雅和翰文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小雅從小喜歡蘭花，翰文就陪著她種了一院子各式各樣的蘭花。說是等他進京趕考時，這一院子的蘭花，就可以代替他陪著小雅。就是為了早日見到小雅，翰文在科考結束的第二天就匆匆起程回家。
　　聽到噩號時，小雅正在侍弄那盆即將開花的君子蘭。那一刻，時光似乎凝固了，繪有蘭花的小磁壺在地上摔得粉碎。小雅整整昏迷了三天，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奔到院中，發瘋似地把一盆盆的蘭花摔向院內的青磚。她真希望自己從沒喜歡過蘭花，也沒有種過蘭花，那樣翰文就不會為了給她摘什麼蘭花而爬上懸崖，也就不會與她陰陽相隔了。
　　小雅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她坐在一片狼藉的院中，身邊全是花盆的碎片和零落的蘭花，淚水竟象是永遠也流不盡，順著長長的睫毛一串串地滾落下來。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理由活在這個突然變得孤單寂廖的世界上。此刻，她只有一個念頭，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定要和翰文在一起。她伸出纖細的手在地上摸索著，將一片花盆碎片緊緊地攥在手心…………
　　“來，姑娘，醒來了就好，先把薑湯喝了吧！這麼冷的天兒，在水裡泡了一遭，若落下點病可不是好玩的。”老漁婆溫暖的話語和薑湯濃郁的香味將小雅從回憶中喚醒。她痴痴地望著老漁婆，眼淚再次在眼眶決堤……
　　自從被那對好心的漁民夫婦夫妻救起後，小雅自知連死也無望了，只能每日如行屍走肉般地活著，等待著未來幾十年孤單寂寞的日子。現在，她最大的慰藉就是去給葬在慈恩寺外蘭花林邊的翰文上墳。她常常在翰文的墳前一坐就是一整夜。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擺脫那種無望的孤絕。
　　轉眼又是上元節，城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上熙熙攘攘的，大家都忙著與家人團聚。黃昏時，開始下雪了，可這並不影響大家上街看煙花、賞燈的興致。小雅獨自提著一盞蘭花燈籠，出了城門。向慈恩寺外的蘭花林走去。又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時節，小雅靜靜地坐在翰文墳前。閉上雙眼，這一刻，回憶竟是如此真切。翰文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小雅！你這麼喜歡蘭花，將來咱們一定要有一個大大的花園，我會替你把世上所有的蘭花找來，種在花園裡。”
　　“好啊！你可不許騙人！”
　　“絕不食言！”
　　……
　　晶瑩的淚珠在清冷的空氣中凝成了冰，一顆顆滾落在地上，恰似斷線的珠鏈。
　　“噯，……何苦如此呢？”
　　幽香過處，一雙溫柔的手撫過小雅的秀髮。
　　小雅緩緩睜開雙眼，一個美艷絕倫的白衣少婦映入眼簾。
　　“有什麼事，值得你在上元之夜，獨自一人在此垂淚呢？”
　　眼波流轉，少婦掃視了一眼墓碑：
　　“咳，又是一個情字吧。難怪如此！……你願不願意把你的故事告訴我呢？也許說出來會好受點。”
　　迎著少婦盈盈的目光，小雅竟無從拒絕：“我……”
　　“真想不到，人世間竟還有用情如此之深的人。你願不願意也聽我講一個故事呢？”
　　白衣少婦嘆了一口氣，徑自開口：
　　“這個故事也是一個痴情女子的故事，她的名字叫雲幽蘭她有一個極愛她的夫君，叫南宮睿…………他們幸福地生活著。可是，在一個月圓之夜，雲幽蘭遇見了一個游魂，還有一枚能攝魂的蘭花墜子，於發生了一個離奇的故事…………（詳見拙作《午夜蘭花》--在鬼話連牘1內），經過了生離死別，幽蘭和南宮睿終於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說到此處，她頓了一頓，注視著小雅充滿希望與喜悅的眼睛，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經過這件事，那個游魂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上的事情，原就是善惡有報，不能強求的。前世的孽緣使她成為了游魂，與其永無止境地把痛苦傳遞下去，造更多的孽緣，不如到此為止吧！原本幸福如雲幽蘭者尚能作此犧牲，一個已經作了20年游魂的人又有什麼不能犧牲呢？所以，……”
　　“所以怎樣？”小雅急切地睜大眼睛望著白衣少婦。
　　“所以，她將那枚可以吸人魂魄的蘭花墜子拋下了山崖，讓那墜子永世不能再為患人間，也是為了怕自己有朝一日改變主意，又去害人。……她本來不後悔的，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一個叫小雅的痴情女子。”
　　小雅垂下頭，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那，那游魂就是你，對嗎？”
　　“是的，我本可以幫你的，但現在，……真是造化弄人啊！”
　　白衣少婦蛾眉輕蹙，竟也淚眼朦朧了。“我本不該再講這個故事來讓你傷心，可是我想要你知道，這世上不止你一個傷心之人。你這有期的痛苦，與我那無期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麼呢？渺小如你我，與這茫茫的大千世界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一切的緣生緣滅，皆不可預料，又何必太過執著呢？”……小雅默默無言，抬頭看時，雪已經停了，皎潔的月光均勻地灑向大地。……
　　“小雅姐！小雅姐！”她環顧四周，白衣少婦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原來是翰文的書僮，
　　“小雅姐，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小松，你怎麼上這兒來了？”
　　突然，一個小小的白綾布包塞到了她手中。
　　“小雅姐，這是相公留給你的遺物。他，他就是為了拿到這個而……，我本來早就想給你的，但是又怕惹你傷心。事情過了這麼久，我想也是時候把它給你了。”
　　滿月的清渾中，
　　小雅緩緩地展開白綾
　　裡面赫然躺著，
　　一枚流光溢彩的蘭花墜子
　　……
　　要分離 除非是天做了地
　　要分離 除非是東做了西
　　要分離 除非是官做了吏
　　你要分時分不得我
　　我要離時離不得你
　　就死在黃泉也
　　做不得分離鬼